第7节(1 / 2)
萧毓风抬头看向站在一起的两人。
成昭帝身形高挑瘦削,面容英俊且不怒自威,然眉眼间常年带着化不开的郁色,整个人便显得有些冷酷难以亲近,和身后低着头恭敬但难掩阴鹜的萧执月站在一起,当真像是亲父子。
萧执月确有皇子之名,却非成昭帝的亲子,是已经病逝的皇贵妃入宫之前就怀上的儿子。
萧执月生父是谁,也不是秘密。
皇贵妃入宫之前,嫁的是青梅竹马的探花郎,新婚不到一月探花郎意外坠马身亡,皇贵妃是探花的亲表妹,婆家娘家亲厚,怜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便做主和离,让新妇回了娘家。
元岚和离的女子再嫁很是寻常,皇贵妃家世显赫,容貌才学皆样样拔尖,虽是成过婚的女子,但条件太好,求娶者一样差点踏破门槛。
同年,新皇继位选秀,阴差阳错,和离归家的女子竟上了选秀名单。
萧执月生母容貌倾国倾城,不意外地被皇帝相中,封为了妃嫔。
只是谁都没料到,那时皇妃怀了探花郎的遗腹子,入宫尚没被临幸过就已显孕态,不足三月临盆产下男婴,后宫哗然,等查清楚种种,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然皇贵妃实在是个美人,皇帝对她一见钟情,纵是出了这档子事,也没打消他对皇贵妃的喜爱,在贵妃产子后,还将萧执月记作皇子。
皇贵妃荣宠无限,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若是皇贵妃产下正统龙子,皇帝便会废后,将贵妃立为皇后,元岚的皇太子也必会是皇贵妃诞下。
萧执月母子一度被众嫔妃视作眼中钉,萧毓风的生母——皇后更是差点崩溃。
但等了数年,萧毓风呱呱坠地,其他嫔妃也陆续诞下儿女,皇贵妃都没有再生下一儿半女,而后又过数年,众人才知道,皇贵妃产子时伤了根本,根本不会有机会诞下龙子。
萧执月比皇长子萧毓风大三岁。
但——
皇后依旧是皇后,她的孩子便是太子。
那位才貌双绝的美人贵妃,直到病逝,仍旧是没有生下任何皇嗣的皇贵妃。
这在宫廷并不是秘密,成昭帝自己不放在心上,宫人们便也不将之当成秘密。萧执月非龙种,他虽被称作皇子,在宫内其实就是个能被贵人们使唤的下人。
血统决定一切,自皇贵妃病逝,萧执月这个非龙种的皇子受尽了冷眼,皇帝不闻不问下,宫人苛待,连小皇子们见了也会狠狠奚落萧执月一番,借此替宫妃们纾解当年被皇贵妃压制的郁气。
萧执月在宫中过得凄惨,萧毓风却不敢小看这位名义上的皇兄。
他懂事时,父皇如何疼宠皇贵妃,连带宠得萧执月嚣张跋扈的往事,可还在眼前呢。
想起幼时往事,萧毓风心绪复杂,面色却越发恭敬:“回父皇的话,儿臣本欲去向太傅请教课业。太傅博学,儿臣跟着太傅学到了不少东西,儿臣愚钝,还未谢过父皇寻来这样一位良师。”
“太傅?”成昭帝一顿后,面色一冷,“喔,我倒是忘了,秦家的儿子。怎的他不来宫内,却要你上门,这成何体统?”
听到皇帝这声「不成体统」,萧毓风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努力想忘记的一幕。
太傅初见他时不成体统的模样。
萧毓风原以为对方是个轻浮浪荡公子,没想到接触了两月,发现太傅确无愧于第一才子之名,闲谈时能听得太傅旁征博引,让萧毓风得知了不少自己想知晓,却不敢太深入了解的东西。
天下,民生。
太傅不到弱冠,足不出户就了解各地风土人情,见解独到,正是萧毓风最需要的助力。
萧毓风终究只是个少年郎,若秦牧野如旁的先生一般只解说经史子集,他大约会觉得乏味。
但偏偏对方提及的是治国相关的地方人情,讲述一个个小故事点播萧毓风,正对萧毓风的胃口,几次下来,萧毓风就对太傅心服口服。
可新太傅有个怪毛病——嗜书如命。每日他上门,见到的不是太傅在练字,就是在作画,勤学不辍,那模样让大部分自称勤勉的人都能羞愤死。
太傅喜好搜罗孤本,萧毓风便投其所好,将宫内珍藏的孤本带出去让太傅鉴赏,没想到,太傅又给太子现场演示了一番何谓天纵奇才。
不管多么生涩的孤本,秦牧野看两遍都能倒背如流,他不仅过目不忘,还必要默出来,字迹工整毫不含糊。
但凡有一个错字都要重新默写,孤本中的画作都要丝毫不差地描摹出来,浑然忘我之时,连萧毓风到了都不曾察觉。
想到秦牧野对书的痴迷,也怕皇帝误会,萧毓风赶忙道:“回父皇的话,太傅身体不大好,两月前还曾病重昏迷,不便日日来宫中。作为弟子,我听闻太傅喜好孤本,便取了藏书,让太傅鉴赏一二。”
萧毓风出入秦府的时候,满心都是要让病弱的青年能展颜一笑,却忘了,他这般行径,会让皇帝猜忌。
在皇帝冷冷地注视下,萧毓风掩去心中惊惧,带着腼腆笑意,把随身带着的几本书取出,让小太监呈上去由皇帝过目。
皇帝看了两眼,看到批注眼神凝滞了一瞬,才发觉萧毓风跪了半天似的开口。
“起来吧,你我父子,又无外人,你不用如此多礼。若秦家那孩子当真喜欢宫内藏书,便在偏殿给他收拾出间房子,给他手令让他能出入藏书阁,那些一直无人问津的古籍也算有些用处,对了——”
成昭帝目光一转,看向萧执月,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雪楼课业想来也耽搁不少,一起去吧。”
帝王几句话就敲定了秦牧野的命运。
萧毓风看向萧执月。
萧执月也看过来,乌沉沉的眼睛,没有丝毫情绪,看起来谦卑恭顺,可是萧毓风总能敏锐的觉察到一种自幼时便如影相随的压抑。
目光一触即离,快的像是错觉,萧执月垂目,萧毓风也收回视线,两人齐声道:“儿臣遵命。”
皇帝没了练字的心思,将手中笔丢开,沉沉道:“雪楼,你去,把朕写废的字烧了。”
“遵旨。”萧执月拿起那张大字,路过萧毓风,将大字放入火盆。
火舌舔过上好的宣纸,萧毓风目光一扫,白纸黑字,一个「稳」字。
字迹凌厉,不逊于当朝书法大家,然,心字上多了一柄利刃,写成了「必」。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