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2 / 2)
在有限的自由中寻找答案,要容易得多。婚后的生活,哪怕是磕磕绊绊的那一段,她也内心笃定:这是她的丈夫和朋友,是她必须面对的人。有他的参照,她就不难找到自己是谁。
感情上她当然知道这一切的可笑——那么不顾一切地丢下他去寻找自我,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找回了通向他身边的路。但理智上,她接纳这是自己的选择,是她和命运协商的成果。
直到她发现,这只不过他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能编织的牢笼,他轻而易举地冒充了天意。
他真的太傲慢了,和六年前五年前一模一样的傲慢,和他们其他人一样傲慢。总是在蒙住了其他选项、让人不得动弹之后,推人做出看似自愿的决定,再用柔情徐徐图之、待人反应过来时已无法自拔。他从来没有变过,变的只有她,这一次,她更心软、更认命了。
这一天,疼痛断断续续,允许她在疼的间隙想了很多。成年后能这样翻来覆去想事情的机会,屈指可数。
直到晚上,她才想起来给自己找点东西吃,反正孩子已经不需要营养了,只是饿着自己,不算什么大事。
门铃响了。
面色沉静的赵一蒙带着宋之洵进来,宋之洵手里还捧着一个小砂锅。
赵一如用眼神向赵一蒙发问。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他看看,他所谓的坦诚,会给其他人带来什么”。
宋之洵看到赵一如苍白破碎的样子,也是吓了一大跳,赶紧想上前扶她。
“别,不要过来!”她现在一碰就痛,没有任何力气应付其他人。
宋之洵只好随赵一蒙坐下,看赵一如沉默地打开那一锅焖面。
也是这个时候,赵一如才有心思看一眼公寓——赵一蒙自己一手打造的家,和她本人一样清净又荒芜。没有花,没有画,没有任何显眼的装饰,家具应该也是设计师帮忙挑选的,统一又精雅,但就是看不见人气。
房子在港区,离莱沙湾不远,是东洲最黄金的公寓地段,再往上一步,就只有其南山了。
似乎所有人的生活都在往顶峰走,除了她。
赵一如明白还有硬仗要打,哪怕不饿也撑着把面吃完。
从头到尾,赵一蒙和宋之洵都没有说话。他们看着她吃完,宋之洵收拾好垃圾,跟随赵一蒙去取车。
“盛洵”,她还是喜欢叫这个名字,“坦诚需要付出代价,但不代表人就不需要坦诚”。
“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感激你告诉我这一切”。
“你可能现在觉得,这个代价没有落到你头上,让你很愧疚。千万别。我会好起来,我会付得起这个代价,永远不要为你的坦诚抱歉……”
“一如!”赵一蒙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按时吃药,一切可能会来的很突然”,她自己有过经验,“排出的东西放进密封袋里,我会请医生帮你检查”。
但是如果出血太多或者神志不清,就要立刻联系管家,管家会帮忙叫救护车,这个比什么都管用。
送走赵一蒙和宋之洵,赵一如断断续续睡了几个短觉。
第二天深夜,剧痛如约而至。
按照医生的预估,应该再等上个一两天,所以疼痛来的这么早,赵一如有点心慌。她起身吃了一颗止痛药,卫生间里已经铺好防水布、浴巾和纸巾,手机放在旁边,输入了管家的号码,随时准备拨出。
“你是不是也看不下去了,想早点出来让我解脱?”她轻抚肚皮,对着那个听不懂的孩子说,“谢谢你来过,谢谢你”。
有一个想法,她一直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个柳条死后悄然而至的孩子,她有预感是个女儿,她甚至相信这就是柳条。
她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但她靠着这个信念撑过了最初的错愕与不适,接受了与这个生命共存,也因此对孟笃安生出新的期待和谅解。
现在这一切,就在她腹中翻滚,只待随着血流喷涌而出。
疼痛越来越密集,她看得到身体在淅淅沥沥出血。手头没有工具可以测量出血量,她只能根据自己的估计,一边监测血氧饱和度,一边调整呼吸。
如果可以的话,请再来做我的孩子吧——她在心里默念——在我准备好的时候,在我有信心做一个好母亲的时候。
现在的确不是好时机,她自以为成熟了,其实不过是努力不去在乎了。真遇到过不去的事,她还是那个不冷静、不周全的赵一如。
还会有那样的时机吗?她不知道。她现在什么也不确定,也许她天生就不会是一个适合当母亲的人。也许,她当爱人也不合适。
孟笃安一开始喜欢上她,很可能就是一个错误,他看错她了,以为她温柔强大,其实她不过是软弱又任性。
越想着,疼痛越是剧烈,下身一阵阵暖流涌过。
终于,两股血柱喷射而出,吓了她一大跳,手机已经拿上准备打电话了,却发现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巨大的团状物。
她仔细看了看,这比她经期的血块大多了,摸着软软的。她挣扎着起身,把团状物上的血迹洗干净,才看清这是一个半透明的囊包——应该就是它了,她小心地把水擦干,放进密封袋。
天色微微有些发青,她几乎一夜没睡,但却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她双眼圆蹬,头脑清明,激素的变化丝毫没有让她萎靡,几天来的腹痛随着那一团东西的排出渐渐褪去,这是她一生中难得的清醒时刻。
收拾好医疗垃圾,打电话给孟笃安,她不相信他今晚可以安心入眠。
果然,他还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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