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1 / 2)
夏靖嘶了一声,问:“妖异邪物?”
不苦关守城将回忆起那些怪物的模样,冷汗涔涔道:“是,乃是一群蝙蝠模样的怪物。嗜血暴戾,能飞能跑,展翅足有一个成年男子大小。”
夏靖叹了口气,“雪境的怪物终于冒头了,大掌宗,这些东西恐怕和随拓荒卫回来的那些怪物同出一脉。诸位大人,还记得之前宫城里那个顶着几个脑袋走路的军官吧。这些天,我们鹰扬卫在昆仑清理了数十只这样的怪物。”
下方有观星舍人忧郁地说道,“昨日臣观星象,荧惑犯南斗,此乃灾异之象。妖魔南下不是偶然,拓荒卫是第一批,眼下这是第二批。妖魔擅伪饰,谁知流民中有多少是凡人,多少是妖怪。更何况,这些流民有许多被黑街收编,为韩野和黑观音卖命。若贸贸然放他们进入不苦关,我们不仅要忧虑妖魔异患,还要担忧黑街密谋叛乱。”他深深叩拜下去,“大掌宗,千万不能开门放人。不苦关距边都不过百里,不苦关一旦沦陷,边都危在旦夕。”
夏靖摇头,“流民也是性命,纵然曾经犯过秘宗律,但正因罪不致死,才将他们流放雪境自找出路。如今妖魔环伺,若不放他们入城,恐令百姓寒心。”
眼看这两人要吵起来,有人出来打圆场,“二位说得都有道理,只是眼下情势危急,还是少说几句,尽快拿个决断吧。”
澹台净抬起手,所有人俯首静默。
“江雪芽,”澹台净道,“你说。”
江雪芽挠了挠头,道:“大掌宗,臣可背不了这么多人命。”
澹台净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目光放远,眺望门穹之外的高远云天。
他嗓音冷肃,“吾颁秘宗律,辖制天下世家百姓。守律者为良民,安居乐业,家畜兴旺;犯律者为奸民,训诫逮治,化而为俗;再犯者为贼民,放逐雪境,永不复归。不苦关内皆良民,潜心耕种,守土安家。不苦关外皆贼民,烧杀掳掠,恶贯满盈。何以短良民之利,使其冒妖邪寇土之险换贼民?闭城关,拒流寇,绝妖邪。”
守城将紧咬牙关,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再拜道:“谨遵大掌宗令旨。”
***
城门久久不开,极乐坊众人的弹药早已耗尽,防线崩溃,蝙蝠长驱直入。所有流民百姓退守于城下,仰赖城上军士的弹雨抵挡蝙蝠,苟延残喘。韩野浑身是血,几乎杀红了眼。弟兄们损失过半,阿盘也精疲力竭。韩野回身纵火烧城门,奈何这城门是巨石所建,根本不惧怕他的黑焰火。
“开门啊!”有衣衫褴褛的女人拼命举起怀里的孩子,“求你们开门啊,我犯了罪,我的孩子没有罪过啊!”
流民们拼命呐喊:“求求你们啊,我只是偷了一个老爷的荷包,我不想死啊!”
军士们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得到将军的指令,不能开城门,只能用火铳为他们抵挡一二。可是这些蝙蝠皮太厚,动作又敏捷,十发子窠射出去,只有一发勉强能伤到它们。
有的流民铤而走险,想要借助冰镐攀登城墙。秘宗军士举起火铳瞄准城下,大声警告:“登墙者死!”
不等军士开火,已有一只蝙蝠贴着墙面飞来,一口叼走了那惨叫的流民。他的颈脖子被咬住,鲜血汩汩而流,雨点儿一般凌空洒下,浇在下方其他流民的脑袋上。所有人都在尖叫,逃窜,可是逃不了多远,蝙蝠的阴影兜头罩下。
韩野徒劳地挥着刀,弹药已绝,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血腥味令人作呕,他在那些妖物冰蓝色的眼眸里蝼蚁一样渺小。刀也崩了刃,一个极乐坊的弟兄在他面前被蝙蝠踩在爪底咬住了咽喉,他挥刀斩出烈烈火焰,蝙蝠被逼退,那弟兄也已经断气。他像一头困兽,固守着阵地的一隅,即使他的阵地已经濒临崩溃,注定无人生还。
一只巨大的蝙蝠俯冲而下,指爪寒光凛冽。
阿盘嘶喊着扑倒韩野,将韩野护在身下。蝙蝠踩在阿盘背上,撕咬他的血肉。滚烫的鲜血小溪一样流淌,沿着阿盘的脸颊往下滴,滴在韩野的脸上。韩野眼睁睁看着蝙蝠饮着阿盘的血,嚼着阿盘的肉。他怒吼着,竭力想要起身,阿盘死死捂着他的嘴,泪水混杂着血糊了满脸。
“野哥,装死,求你装死。”阿盘哭着道。
愤怒和悲伤席卷胸腑,韩野只能躺在地上,看着阿盘慢慢死去。
暴风雪来了,仿佛天地震怒,大雪掩埋血淋淋的战场。蝙蝠妖纷纷振翅而起,躲避汹涌而来的风雪。城下流民无一活口,断肢残体横七竖八,鲜血浸润了雪地。韩野躺在其中浑身冰冷,眼前是阿盘鲜血淋漓的脸。
阿盘的眼神开始涣散,他的背后被啃咬得坑坑洼洼,露出白惨惨的蝴蝶骨,像残破的羽翼。他气若游丝地说:“要是……要是苏老板在就好了,他有机关兽傀,还、还会风后星阵,他一定可以带大家回家。苏老板教过我推演,可是我……笨,学不会。”
韩野紧紧握着拳,指甲嵌进血肉。风雪太冷,冷到他心里。
阿盘的眼眸里,最后一丝神采烟雾般消散。
“野哥,我想回家。”
第49章 手可摘天上月
诸臣退朝,官僚游鱼般离开宫殿。人影散乱,脚步声远去归于沉寂,偌大的殿宇里只剩下那个端坐在冰冷石座上的男人,和底下挺拔昳丽的女人。
“为何不走?”澹台净垂下深灰色的眼眸,冰凉的目光犹如清冷月色,笼罩江雪芽全身。
江雪芽抱臂而立,笑着歪歪头,“不是大掌宗希望臣留下来么?”
澹台净的嗓音越发寒凉,“你太放肆。既得孤宽恕,当闭门思过,而非再次挑衅。”
“挑衅?”
江雪芽颇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她忽然抬步,拾阶而上,向澹台净走去。数十年来,还没有人像她这般放肆。大掌宗高坐于北辰殿,九重阶彰显了他尊贵的身份,将他和别人分离。他圣人一般独自坐于云端,而他的脚下,皆是要俯首参拜于他的尘土。
此刻,江雪芽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竟踏足了他的九重阶,一步步向他走来。她的靴底污染了他的净土,澹台净的脸色越发冷凝。
“这才是挑衅。”江雪芽笑着,嘴角缓缓渗出血丝。
君王般威严的灵压无声地施加在她的双肩,逼着她低头,逼着她停步。毕竟是朝圣境的秘术者,这天下最为霸道强大的男人。他的灵严山海一般沉重,在他的面前你只能虔诚地跪拜,否则必定折断骄傲的头颅。
然而江雪芽仿佛不怕死,固执地仰着头,一步步向他靠近。她强撑着泰山崩岳般的压力,脚下的石阶不堪忍受负重裂开缝隙。她竟然还带着笑,满眼桀骜与戏谑。
澹台净沉默地看着她走来,她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是他挚友白衣上人的弟子,与他唯一的外甥苏如晦情同手足。他数次见她与苏如晦勾肩搭背,嬉嬉笑笑,也曾见她与桑持玉比试刀锋,校场格斗。她和玩世不恭的苏如晦不一样,和无欲无求的桑持玉更不一样。他知道这孩子刻苦上进,在秘宗摸爬滚打十数年,一路走进北辰殿。
他照拂她,把她当成和晦儿一样的晚辈小孩。他赞赏她的果敢成熟,所以赐婚云州,让他唯一的弟子与她订立婚约。只是他没有想到,当女孩长成女人,她渴望的远超他的想象。
一个半月前秘宗第一次发现妖邪入侵,她解剖妖物,请他旁观,却没想到那妖物骨头生香,让人意乱情迷。那是个无法改正的错误,像不洁的污点污染他的人生。
江雪芽终于走到他的面前,身体微微颤抖。她已经是强弩之末,观火境都不到,根本无法承受他的森然威严。可她并不退缩,注视澹台净的双眸仿佛炽热的炭火。她单膝跪在大掌宗跟前,捧住他骨节分明的白皙右手,轻轻亲吻他的指尖。
“可我并不想挑衅你,”江雪芽低声道,“我仰慕你啊,大掌宗。”
“孤视你若子侄。”澹台净的面容冷若冰雕。
“太不巧了,大掌宗视臣若子侄,臣却视大掌宗若爱侣。爱侣杀我,我甘之如饴。”
“晦儿病死昆仑,玉儿遭孤驱斥,”澹台净浅淡若琉璃的眸子注视着她,“狂妄的孩子,你不怕落得同他们一般的下场么?”
江雪芽缓缓笑开,“他们怨你铁石心肠,可事实真是如此么?阿晦是你胞妹唯一的骨血,五年来你想尽办法延续他的寿命,又何尝不是想等待一个奇迹?桑持玉是你带入秘宗,他桑氏遗孤的身份是你给的,他举世无双的刀法是你教的。恕臣大胆猜想,你早知道他是个卑贱的半妖,若要他性命,岂会等到纸包不住火的今日。当年你让他同臣结亲,打的是让臣回护他周全的主意。后来结亲不成,你废他秘术,断他右腿,是为了让他无害,他日东窗事发,百家讨伐,不会把一个废人视作威胁。可惜他们只看见你冰冷的面目,看不见你的苦心筹谋。桑持玉执意反叛秘宗,你的心何尝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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