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1 / 2)
这些问题的答案江倦都是知道的,只是他需要有个人让他安心。
也许江倦自己也是挣扎的,事已至此,执着于真相和保存好哥哥的遗骨到底哪个更重要?如果他处在警察的位置,对待受害者及其家属一定会选择前者,但当疼在自己身上,而且一疼就是十年,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对大多数人来说,江住的死因早已确定,没有尸检的必要。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他的死亡,眼睁睁看着他因为失血、窒息死在面前的就是他的亲弟弟,本就是一起不能见光的惨剧,在这样的背景下更无法彻查。
可对他的死因存有疑虑,坚持查个水落石出的人却又恰恰是见证他死亡的亲弟弟,在旁人眼中,江倦只是接受不了事实,无法从曾经的阴影中走出来,也就一直被困在那痛苦的过去,用各种所谓的真相麻痹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少疼一点。
只有萧始知道,江倦做出这样的抉择有多么撕心裂肺,这种血肉被一点点剥离,所有的希望都在漫长的岁月中磨灭的无力感,足以击垮所有意志。
可对于被迫苦等的那些年,江倦却没有半句怨言,在终于逼近真相时,他却只有看似轻描淡写又洒脱的一句话。
“这一天,我等了好久啊……”
十年的悲痛,都融在了这一句给自己的悼词里。
第114章 深重
“我把他暂时安置在这里, 宿安和长宁没有他的埋骨地。”
江倦试着扯了个笑容。他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有多难看,索性把脸埋入掌中,不再做徒劳的伪装。
“我必须让他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才能安心。过去那些年, 我无时无刻不得提防自己的身份暴露, 所以绝不能让他的遗骨落到别人手里。沈老师劝我尽早把他火化了, 到时候不管是带在身边还是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葬了都轻松, 烧成了灰,也不怕能从中提取出dna。可是我不肯啊……我一直想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这世道得给我个交代。”
他俯下身去,抚着最瘦小的新芽, 倍感惋惜。
他苦笑:“挺不可理喻的吧, 明明我是最了解他死因的人, 却不接受这个结果, 无理取闹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带着一帮人一起发癫。当年就有人说我受了刺激已经疯了, 建议沈老师尽早把我安排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只是不愿意相信哥哥真的走了, 只是想找点证据自我安慰, 或者找个人陪我一起骗自己。”
“不会。”萧始沉言道,“你有你这么想的理由, 你能坚持十年,一定有事实佐证你的想法。”
江倦愕然望着他, 在那一瞬间似乎想通了什么, 有些豁然开朗的意思。
萧始补充道:“我这么想并不是因为我也希望江住能有一个含着隐情的死因, 只是因为我相信你, 就算对方不是江住, 我也会帮你证实自己的猜测。”
他吁出胸中凝滞许久的气息, 拉过江倦的手,摩挲着他手背上和青筋虬结在一起的伤疤。
“如果不考虑旁的,我宁可江住的死因就像看上去那样简单,这样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你也不要去怪那些阻止你的人,他们也是希望悲剧至此结束,没有恶意。就算是沈晋肃,他对江住的死也是有愧疚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也往火坑里跳。要恨的话,就恨没能保护好你们的我吧。”
“我说过,我不恨你。”江倦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只是后悔在不合适的时候以不合适的身份遇见你,换做现在,我们或许都不会这么狼狈。”
萧始没有回答。
静默许久,他起身回房,拿了一摞纸杯出来。
“还是有办法保住的,连着土和根一起挖出来在杯里养几天也不是不行,等事办完了再栽回去吧。”
“也好,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吧。”
两人一起动手,把豆芽菜似的幼苗都移栽进了纸杯里。
萧始说:“我查了一下,山茶科大部分都是木本植物,和蔷薇不一样,你落了这么多种子又这么密集会让它们的根系互相打架的,到时候就成了争地盘和养分的战争了。”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从种子开始培育对我这种外行来说实在太难了,想着瞎猫碰上死耗子,基数大总能蒙出几个好的。”江倦舔了舔嘴唇,“我没有无限的时间去等他们一一长大,就算是拔苗助长也好,我想在还活着的时候再见一次那样的风华。”
就好像他也曾经为了一窥天光,做了扑火的飞蛾。
他总是能把酸涩的话说得那么淡然,好像从来就不在意外界对他造成的伤害,也没想过自己会有未来。
在萧始看来,江倦的每一天都是当做最后一天来过的。
“萧始。”江倦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望向萧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端详过萧始了,几乎是在用目光一寸寸描摹那人的轮廓,将他多年来的每一丝改变都尽收眼底。
萧始在他心中始终是当年那个年轻、狂浪又放肆的样子,但他却没有发现在岁月的销磨里,那人也学会了收起一身硌人的棱角和伤人的尖刺,会将他揉在最温软的肚腹,哪怕他常常会狠插他一刀,让他鲜血淋漓。
可他再没像从前那样暴跳如雷,反而是连血都顾不上抹一下,强忍着疼对自己敞开怀抱,从来都不在乎那拥抱只会让刀尖陷得更深。
他该重新认识一下萧始的——在重逢时。
但他们都回不去了。
江倦觉得自己从十九岁以后就一直活在悔恨中,大到生命,小到粒米,从来就没有他能真正守护住的东西,无时无刻不让他疲惫焦虑。
但他从没想过萧始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心病。
沉疴都是烙在骨子里的,即使是现在的他也想不到萧始居然真的扎根在了他心里,成了撕裂阴霾那一线微光。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疼,却没想到还能更疼,如切肤,如销骨。
如撕心。
“那个时候……我拉住你的那个时候,我其实在想,应该跟你好好道个别的……”
江倦说。
“可是又一深思,觉着我每天都在跟你道别,也不差这一回了,所以没有说出口。这些天想下来,我一直觉着那时的做法是对的,以后要走,我也不想跟你打招呼了,所以咱们分开的那一天,就谁都别矫情了吧。”
“我不。”萧始拒绝得比江倦想的还干脆。
“……你不什么?”
“你都说了我是狗鼻子狗记性,还想跑到哪儿去?跑哪儿都能找回来。但是……”萧始稍稍往前一凑,就贴着他的额头吻了他一下,“别跑太远了,找太久,我会很想你。”
两人都不再言语,各自埋头做着手里的事,等树芽都移栽到纸杯里,夜幕也已悄然落下。
“他在这里。”江倦指了指被翻松的土地,“不是很深,半米左右就能看到,小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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