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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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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知县摇首咋舌时,差役们已将罗东生的尸体抬上来,那不可一世的太监死相狰狞,唬得彭知县倒跌数步,瘫坐在地,指着柳竹秋战栗难言。

柳竹秋背起手傲然指控:“据本官查实,罗阉在大同官场还有若干党羽,其中就包括你彭知县。”

彭知县如遭针刺,忙爬起来申辩,被差役反剪双臂按倒。

他的随从也被押进来,携带的箱笼包袱都经过了搜查。

柳竹秋指着一盒千两之数的白银说:“你来向罗东生请安,为何带这么多银子?”

这些钱是彭知县孝敬罗东生的见面礼,被当面拿了赃,口舌因惶恐失灵,支吾两声,便遭柳竹秋断喝:“你替罗东生敲诈民财,贪污行贿,如今人赃并获,本官先将你收押,待抓获其他同党再细细清算。”

她下令将彭知县及其随从投入县城大牢,带上一批人马直奔大同府,以钦差身份让巡抚叶轶伦协助她抄查罗东生的大本营:大同榷税衙门。

在猎犬带领下,人们很快找到几处掩埋尸体的坑洞,挖开上面的冻土便看见层层叠叠的小儿尸骨。有的已烂得只剩白骨,有的面目尚可辨认,死亡时间近在数月前。

所有死者都被凿开头盖骨,颅内空空,符合元燮“敲骨吮脑”的说法,经清点共有三百五十七名幼童遇害,远超元燮在罪证里的预测。

观睹惨景柳竹秋气血由胸口升至头顶,再降入胃部,所经之处皆成烽火阵地,剧烈的绞痛令她愤慨欲燃,懊悔让那食人魔死得太痛快,应该多捅他几剑。

她召唤大同官场的官员齐来榷税衙门观摩抄查,除骇人的尸山白骨,还从府内的地窖密室搜出大量金银珠宝,都是罗东生历年搜刮的民脂民膏。

柳竹秋将这些财物一一登记在册,来日好上报朝廷。

大同府及周边的百姓听闻钦差温霄寒诛杀了恶珰罗东生,好似重获新生,苦尽甘来,接连数日每天都有几千人涌到柳竹秋下榻的馆驿拜谢赠礼。

他们大部分家境贫寒,衣着破陋,面黄肌瘦,出手的不过是些鸡蛋、腊肉等微薄土产,却是全家从牙缝里省出的珍物。

柳竹秋看了心酸,礼物一概谢绝,并当众宣布:“本官会上表请奏陛下从罗东生的家产里抽出一部分赔偿曾遭受他严重迫害的人家。各位苦主即日起可去大同府衙登记,到时本官会派人通知你们来领取赔偿金。”

民众欢声雷动,一齐向她叩头谢恩,高呼“青天大老爷”,场面十分感人。

然而柳竹秋事后郁郁寡欢,完全没有一点自豪荣耀的感觉。

夜里瑞福看她闷坐叹气,不禁问:“白天那些老百姓都把您当救星感谢,怎么您看起来很不高兴呢?”

柳竹秋说:“官员们的俸禄都靠民间的税收来支付,受百姓供养,为民做主本是分内之事。就好像你得了雇主家的报酬,干了该干的活儿,却要对方感恩戴德,这也太无耻了。”

瑞福懵懂:“士农工商,官员是替皇帝治理国家的,地位比百姓高得多呀。”

柳竹秋问:“你说先有百姓还是先有皇帝大臣?”

瑞福愣了愣:“应该是先有百姓吧。”

“那没有百姓拥护,谁又能做皇帝呢?上古时代的君王,比如尧舜,都是因能力德行出众被百姓推选出来的,职责是任用贤才、指导劳作、治理水土、保卫疆域。那时百姓的地位并不比君王低贱。到了后世家天下兴起,变禅让为世袭,君臣百姓才渐渐分出尊卑贵贱,且悬殊越来越大。位高者昏庸无能也能终生锦衣玉食,位卑者日夜劳作却饥寒交迫,你不觉得这样太不公平?”

这些思想早已萌芽于柳竹秋心底,在乱世漂泊的岁月里迅速成长。

白天面对那些跪谢她的父老,她深感羞愧,真想大声疾呼:“你们用血汗养活朝廷官员,尽心为民是官员之本分,所以你们不该感谢我,而是该指责朝廷以前为什么对你们置之不理,为什么没有一个官员站出来为你们主持公道!”

若果真出口,她铁定会被弹劾并受到皇帝严惩。

依照君主专、制思想,老百姓活着就算享受皇恩了,妄想与官僚贵族平起平坐就是颠倒尊卑,篡逆谋反,休想存活于世。

她尝试体会百姓们的感受,立刻像被埋进土里一样窒息,没有绝对的麻木是适应不了那种生活的,可她想让他们觉醒,再不然也该帮他们保留做人的尊严。

这项事业需要强大的力量,她此时还力不从心。

抄家进行到第五天,庆德帝的圣旨到了。

他接到阿努金将犯边的军情,也觉得临阵换将不利防务,忙派使者赶来撤回对颜唯聪的逮捕令。

圣旨是下给罗东生的,使者没到大同府已听路人传言罗东生畏罪拒捕,被钦差温霄寒格杀抄家,进城后先去质询叶巡抚。

叶轶伦领使者去见柳竹秋,再一齐观看榷税衙门里的罪证。使者始信罗东生不冤,请柳竹秋写份说明事情的奏疏让他带回京城赴命。

柳竹秋向使者询问太子的近况。

使者说:“殿下奉命征讨流寇,现正率军在京师西北各州县作战,我走时王师已剿灭武县和崇礼的寇匪,想必不久即可凯旋。”

柳竹秋欣喜,放心追查罗东生的爪牙,并参与执行大同的防御任务。

阿努金大概知道大同守卫森严,只派出五千骑兵进犯大同府东北方向的阳和卫、高山卫,抢劫人口和牲畜,在这一带的长城隘口进进出出来回滋扰。

感觉敌方有缠斗的架势,柳竹秋怀疑阿努金另有企图,让叶轶伦再遣间谍出关查探。又派人送信给北直隶作战的太子,提醒他阿努金或许会趁宣府边军入关剿匪,调头侵袭。

她写信时,朱昀曦正坐镇怀来县,以县城的馆驿为帅营处理军务。

临近岁末天气益发酷寒,皑皑飞雪似纸片送来阵阵捷报,经过半月内的大小上数十场战役,官军已杀死牛氏兄弟等十余名主要匪首,消灭招降了数万贼兵。照目前的战况看完全可以胜利班师了。

然而朱昀曦又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北方,根据这天探子发回的阿努金部的活动情况,他也判断此人在大同方面的军事活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目标是此刻兵力空虚的宣府镇。

他命边军火速回防,自己留在怀来,想上书庆德帝,再次请旨迎战阿努金,洗雪多年来被鞑靼军队扰边的耻辱。

他出征时庆德帝指派一些官员做参军,主要任务是保护太子,限制其做危险举动。

参军们听说朱昀曦的打算,认定这位千岁爷头脑发热,赶紧拿祖训压他。

“《皇明祖训》有云:‘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切记不可。’殿下切莫轻国储之尊,夺将帅之职,深入鞑靼人的领地,主动挑起争战。”

他们自以为能凭这百试不爽的笼子锁住太子的野心,也不想想朱昀曦从小被逼着背祖训,字字句句比他们记得牢。

当场反驳:“尔等焉敢在孤面前例举祖训?孤是皇家子孙,还会不清楚祖宗的家法?祖训说‘不可贪功兴兵’是针对十五个不征之国,后面又说‘蒙古与中国边境互相密连,累世战争,必选将练兵,时谨备之。’。况且阿努金是鞑靼的叛臣,还蓄意兵犯我境。孤率兵出击,扬我国威有何不可?”

有官员锲而不舍劝谏:“纵然阿努金来袭,自有边军抵挡。往年安腊塔汗屡犯边镇,声势比阿努金大得多,我军防线始终固若金汤,这次风险小于以往,殿下何须担心?”

这话最令朱昀曦气不顺,当场数落:“正因为边镇将官迷信‘以守代攻’的战略思想,长久以来都只图守住自己负责的防线,才让兵士们日益懦弱,促使鞑靼越发放肆。以前他们只在宣府大同一带抢劫,近年来甚至敢在山西三关1出没,要不是此番能臣立功与安腊塔汗达成和谈,鞑靼人还想来我京师安营扎寨呢。往年他们掳掠大批战利品退兵,各地驻军总以守卫有功为由向朝廷邀功求赏。照民间的说法这是把朝廷当羊牯,不但对外被胡虏宰割,对内还要受臣子欺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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