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桥效应（2 / 2）

那天晚上，李硕珉终于说出了思考了很久的话，直到他看见洪知秀昏昏欲睡，准备去关床头灯的时候。他刚开始还有些困，看到这个动作之后整个人都警觉了一下，他甚至知道如果真的关了灯，可能之后也没有机会可以继续说话了。

然而当他提及到所谓的爱——至少他觉得他和洪知秀理解的都是同一个意思（爱情的意思）时——洪知秀也没有否认，只是手拉着床头的线，一直没有松开，于是昏黄的灯光还是这么亮着，搞的两个人都睡不着觉了。

“你确定？”洪知秀问，也不知道是他觉得自己太有些幼稚还是别的原因，好像李硕珉嘴巴里说出来的话时玩笑一样，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刻，做完事之后被快感包围冲晕头脑的时刻，谁都可以说出一些奇怪的话。

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心动，因为李硕珉真的太像自己性格中互补存在的一个想象人物，也会想“如果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话，他会喜欢现在的自己吗？”如此一类的问题。

反问也是惊讶，可能他这样的人不一定会吸引住想象中存在的模样，毕竟是大相径庭的对立面，很大可能会被嫌弃太胆小，太没有自己的主见，过于圆滑，害怕别人的意见，温柔的过了头，连自己的性格都被磨没了，并不是自己想要成为的那样的成熟。

虽然到底还是不会太在意别人的意见，到头来其实是对生活的一种妥协。

离开熟悉的家乡，被自己叫做家乡的地方也顶着一张并不是当地人的脸，在那里也找不到归属感，来到应该算是源头的地方，却有了更多的不适应。

“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广告和所有的宣传都这么写，即使是在海洋的另一边的大陆上也听了不少类似的话，他也尝试着去融入这个美丽的地方。但他也发现，所谓的美丽也不过和家乡的外表一样，大城市几条街的灯红酒绿，把镜头往下移时，却只能看见满地垃圾。

洪知秀也知道了这边的冰美式的味道并不和记忆中有着太大的相同，也能够在说话的时候反应过来一些名词的意思，他一直在家乡念叨着不好，反而在现在，本应该就在大洋对面的陆地却出现了不一样的意思。

如果放在过去的日子，洪知秀大概也会逼自己一次，逼着自己去抛弃家乡留在自己身上过于浓重的印记，然后让自己再窄身进入这个模具里，想象着完全融入面前路人的生活。

如果之后还要返回家乡的话，他可能也会再重复一次相同的动作——又费劲心思地洗掉在这里生活的标记，十分勉强地再次回到并不熟悉的，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社会。

但这些场景只会发生在曾经的想象里，浪漫一点也可以说会在平行世界。

自己是接受了如今的现状，在两边都不算特别的融入，但两边都有有限的圈子，可是还是会带着一些顾虑——那么别人是怎么看待这样的我呢？

如果是李硕珉的话，他会认为现在的自己是怎么样的呢？

洪知秀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在鬼屋里拉了李硕珉一把的事情，给了对方多少的震撼。

其实鬼屋本来是现实生活中拿来消遣和放松的娱乐部分的一种，在惊吓中能够完全释放自己的情绪。

进去之前，他还在整理自己的衣服，把衬衫塞进裤腰，确认不会被木质的道具刮挂烂，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什么的确定下来。

约定时间刚过的时候，他进了屋内，前面只是一片漆黑，即使已经适应了一会儿还是会被故意开的很低的空调吓得有些手脚冰凉，那时候他的想法竟然是“在这里的工作人员会不会做噩梦”。在他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有一个没有带好帽子的僵尸谨慎地盯着他看，连吓人都来不及，还在悉悉索索准备着衣服，洪知秀耸耸肩从他身边跨过去。

但是工作人员的眼神却好像绞刑架一样死死盯着他，有些恐怖的气氛在。

李硕珉应该是他们前面一组的，只不过在中间的卡关的时候可能一下子太紧张了和自己的大部队失了联系，他只好瑟缩在某个角落，甚至连路过的NPC都忍不下心吓他。

洪知秀就是在那里捡到李硕珉的。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方就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了，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因为吓得要死哆嗦着啥也说不出来，嘴巴抖了几下，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在那个瞬间，即使通道里之后诡异的绿色灯光，洪知秀也能看见李硕珉半张的脸，即孤独又脆弱，很像是自己最开始远渡重洋来到这片土地的样子，然后他听见李硕珉似乎终于把要说的话完整表达出来了。

“谢谢他说。

可惜他才吐完这两个字又被吓得尖声狂叫，洪知秀立马把头背过去，离声源远一些，好让耳朵没有那么难受。

出门之后，洪知秀站在门外看见等在外面的人，据说呢两个人之间只隔了最多五个人，各种朋友圈换来换去他和李硕珉之间其实只有一个人的距离，都是对方朋友的朋友。

后来的时候李硕珉第一句问出的话就是“你不是这里长大的吧？”，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介绍完自己的故事之后，李硕珉便把刚刚快被吓死的经历给忘完了。激动地讲起他们的生活——洪知秀也完全不理解的生活，其实可能也有一样的部分，比如上学也会迟到，比如也会有令人无语的校园霸凌，但最大的不一样，还是如同隔着那片海的生活，他永远也理解不了对方口中说出来的俗语和一个带着当地起新的梗，这需要很多时间，就像李硕珉也不太会用英语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连被耍了都不知道，还要傻兮兮地重复暗骂自己是笨蛋的话。

他本来也觉得就这么半吊子过着生活，不去扩大自己的舒适圈，其实也没有什么，但是遇到李硕珉之后，他又觉得应该改变些必要的事情。

就像终于在沙漠里走了许久的人，喝到了一些水，本来也可以自我安慰——也就这么过下去吧，不需要融入当地生活，没有朋友也没事，自己有足够的钱，回不到家乡也没事，能过得很不错。但是当他突然发现自己和李硕珉聊了这么久之后，熟悉的，能在朋友面前笑得开怀的感觉又回来了。

有些时候还是会恍惚一下，下意识地感觉自己还在海岸的另一边，坐在落日下的小酒馆，嘴里念叨的还是熟悉的语言，看见的还是美丽的，紫粉色夕阳。可有一回头，他也只能从狭小窗子看见无数的电线，把天空划分出同样的颜色。

星期一的早晨，他穿上自己已经被放在行李箱下很久的西服，还熨了一下，那些记录他漂泊无定的生活的痕迹就少了很多，穿上去其实会有些正式，但是却也好在并不是太别扭。

抱着也许也就只在这个地方生活一小段时间的想法，这些不常用的东西便也只存在于行李箱的最下面，连翻出来都费了些力气。

然而在李硕珉眼中这也不是简单的搭配，好似一副完全实现了的一比一的标准化的精英人士大哥哥的样子，他看见后的第一句话就感叹，哇真的好有型，哇真的好帅。

但洪知秀依旧没有说话，桌子对面的李硕珉低头研究着菜单，等他确认好自己吃什么之后，洪知秀其实被灯光射得有些热，李硕珉看到了便站起身子跨着桌子去擦汗，在洪知秀的注视下——比那射灯还刺眼——他去伸手擦了对方的汗。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如同第一次游泳的体验一样，他不想再继续尝试溺水了。

他去吻了洪知秀。

他以前也不是很能接受过于亲密的身体接触，可他却还是这么做了，触电般的感受如约而至，他就觉得所有的感官都存在到了嘴唇上，他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去一下死皮，对于不细心的自己感到尴尬至极。

他凑过去的时候，便也知道为什么洪知秀那么热了，确实餐厅的灯开太过，以至于他也觉得自己像是舞台里的主人公，所有的聚光灯都闪得睁不开，所以他也闭上了双眼。

“你真的很好。”

他说。

然而洪知秀也能本能的感觉到这不是充满爱慕的凝视，就如同他一样，他也在自己的身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而现在，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现在这个并不完全被接受的自己，却尝试着一步一步教会了李硕珉如何不去怕鬼，不去充满恐慌地面对生活中的不安全感，即使同时他自己也不太能够应付一切。

可能之后，李硕珉还是会很怕鬼，还是会很胆小，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抿了一下嘴唇，上面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液，混着旁边的水喝了下去，他也觉得，好像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因为总归他也被人留下了印记。

就像后来他有一次下班过街正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身边的人都看着手机，带着耳机，无所事事的他因为太无聊而抬起头来看了看一直闪烁的红灯。

站在对面的男孩背着他，而他面前是一个似乎饿了很久的小乞丐，蹲在屋檐底下。那人的穿搭真的很像是李硕珉，带着年轻时对于黑色装酷的独有偏好，却做着很是幼稚的举动，显得有些故意。

他只看得男孩蹲下身来，即使这样还是和那个小乞丐有着比较大的体型差，好似提醒了他许多——时间的流逝，如同自己当年在鬼屋里捡到对方一样的情景。

他盯了许久，连绿灯都进入最后的闪烁了，也没等到男孩的正脸，尴尬地站在路灯边，仿佛又是刚刚到达这个地方时完全不了解的无措，不一样的是，现在他也好歹找到了些平衡点。

踩着最后的步伐才匆匆过了街，等急忙擦身的时候，听到了那句一直熟悉的叫声。

“哥！”

“等等我吧。”

之后，他应该还会解释为什么加班加到了这么晚，脸上的疲惫很是明显。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得被冲刷了一遍，像是容光焕发了一样。之后要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会被有些吃醋的语气盘问很久，他会回到那个小屋子里，李硕珉会抱怨他每天都要去自己房间弄的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了。

大部分时候洪知秀都会直接甩手不干——那行，我不去就算了。这似乎看起来什么都没有解决，而实际上，所以的一切都已经慢慢愈合。

那么明天，下半年，甚至明年呢？好像这是很长的时间。从开始掰着指头算，到后来直接摆烂。当手指头已经无法计算全部的内容的时候，所有都如同按下了加速键，变得很快。

那就一天接着一天地这么干吧，他们仍会想起过于荒谬的见面，好似就在昨天。

各种各样的细节，比如李硕珉总会把手搭在洪知秀的脖子和肩的交界处，比如洪知秀总会下意识地想要整一下李硕珉，又比如在做饭的时候也会想起李硕珉某次出去露营站在他对面把一锅子菜给打翻了的场景。这时候洪知秀总会没来由的气愤，说出口的话也带上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学李硕珉语调的阴阳怪气。

尽管两个人都还没意识到，但是所有的习惯都慢慢改变了，将来的一切，应该会愿意带上对方的部分。

最后他们会发现，

即使他只不过是人生当中的一个过客，但是为什么身边的一切都还充满了令人熟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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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吊桥效应正式的名称是生理激发的错误归因（Misattribution of arousal），是指人误认自身生身反应的情形。例如出现了因恐惧而有的生理反应（例如在吊桥上），却误认是喜欢或恋爱身边的人的反应。生理反应会被错误解读的原因是两者的生理反应都很类似，例如血压提高或呼吸困难。

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另一个人，那么他会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才产生的生理反应，故而对对方滋生出爱情的情愫。

这里指的是，李硕珉喜欢上洪知秀是鬼屋的事情。

在鬼屋里感到十分的害怕，心脏狂跳，这种紧张的情绪和心动的时候是一样的，所以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人，在之后遇到也会把紧张时的心脏狂跳顺带表现在那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