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秋(小妈(2 / 2)
他对学徒说,就做这样的旗袍,腰收得紧得,好看。
她吞回刚刚没有说完的话,笑着用手去够他抓着布料的地方,碰到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但她没有具体的概念。他收手的时候似乎在她的腰上刻意停留了一下,一个手掌几乎就盖住了大半的腰身,等着她的手抓到布料的褶皱处,才缓慢地顺着身体的曲线移开。
那种感觉像是抚摸,隔着布料几乎不能触摸到对方皮肤的纹理,但是能够很清晰的觉察手的大小,把整块手掌的布料贴在肌肤上,不像肌肤之亲的袒露,如同亲吻之时蒙上的纱布所带来的窒息感那般暧昧,敏感腰肌的触感能够几乎感觉到衣服绣花的走向,线粗糙的质感替代了手的本来的纹路,擦着皮肤滑过。
她生理反应不适应的一抖,抓着衣服的手却突然被他扶了一下。她的手算得上是好看,虽然不是十指不沾羊水的玉指,但好歹也算是纤细,指甲没有留得很长,很干净的甲面。他的指甲盖抚的时候不小心刮了一下她的手腕,其实挺痒的,这种痒又继续增加了整个空间的暧昧气氛,指甲划过的痕迹仿佛绕了一圈的玉环挂在手上。
学徒拿了尺子出来给她量身,衣服要一直抓着衣服让围度尽量准确,他旁边坐着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说我帮你抓着吧。
以前的衣服其实没有太松,另一个人帮忙抓着的话,姿势是会有暧昧的成分,靠得太近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清楚得描摹。
折腾了几乎一下午,才和裁缝定下了布料和款式,还有绣什么花,用哪种绣法,她都一一跟裁缝确定了才离了手。
裁缝说最近新进了一批洋人的货,虽然洋人的衣服他们不会做,但是料子都是顶好的,拿来做旗袍什么也是可以的,现在有钱的小姐都这么穿。
她去摸了摸洋人的布料还是不太习惯,跟裁缝说还是普通的料子吧,洋人东西用不习惯。
裁缝道:“也是,也是,洋人的东西也就是涂个新鲜,论实用还是咱们的东西好。”可他还是孜孜不倦的推销那些料子,他被他念烦了,付了钱就扯着她走了。
他回去的路上问了一句,你以前也是每次都这么繁琐的挑衣服吗。
她说是,以前大抵一年可以换一件新的衣服,去不了好的裁缝店,就跟着老鸨去他亲戚家里选。布料是别人选剩下的,量身的时候会有动手动脚的趁机摸两下,惊叫唤一声的话会被打,钱还是要自己付,给少了还会被老鸨骂,说养你们这些烂畜生还不如养猪,养猪卖来得的钱都比你们多。最开始的时候付不起,就只好拿身子换,哪个小姑娘不喜欢新衣裳,就算是粗制滥造的花衣裳也会要,就觉得新年的时候穿也挺好。谁也知道换了新衣裳也离不开窑子,不过换了新衣裳总归是新的一年了。
“大家都喜欢风骚的款式,花越大越好,颜色越花越好,衣服越紧越好,这样的话身子换的也不亏。只有拿到新衣裳的时候,我们才感觉自己是个女人,而不是什么随便来一个人都可以发泄的东西。姐妹们互相帮忙穿上,说着打趣的话,捏着被勒出来的肉,这些时候才是感觉自己是个人。”
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两人就沉默着回到了洪家。
过了几周之后,裁缝送来了新做的衣服,他看她穿了一次,说:“我娘不会穿这种。”
她本就心里就闷得慌,语气不大好地回答:“我又不是你娘。”
真是有病,是他叫改紧的,又是他说这样不合规矩,谁叫人家钱多就是老板。每说两叁句话就扯上娘的,似乎是在诅咒她死一样。
“确实,我娘死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上次他发火的样子她还历历在目,她说实话有些怕。
“那我去换。”
说罢,等他的反应,她等的觉得阳光在她身上都逼出汗了,她刚准备转身去楼上换成宽大的套装时,前者却出声制止了。
“算了,不用了。你不是她,我娘早就死了,被我爹害死的。”
“抱歉。”她说,可耳朵却竖了起来,欸,有八卦听,真好。
他似乎冷笑了一下,他很少做出这样的表情。
于他来说,他的记忆里没有母亲的形象,二奶对他不好,而所谓的夫人的样貌也只是在相片里出现过。
可他还是记恨于他爹,他记恨的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看他爹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怀念他娘的深情模样,他觉得可笑,总会有无名的怒火从心里升起。小时候经过二奶面前,总会看见她得意的笑,他便连他爹一起记恨起,记恨他爹早出晚归的不知情,记恨他爹执意的入租界导致母亲的病逝,甚至连租界都记恨起。
如果不是他爹搬来租界,他娘会死吗,他会一直不知道什么是娘吗?挂着这样的想法,他顺理成章地恨起了他爹。
长大之后,这样的恨就很好的被他隐藏了起来,还是一副温柔待人有礼的样子,却没有人知道他背后干了些什么。
二奶在他初中那年得了场风寒,她趾高气昂地叫他出去买药,他到了药馆却叫小二多乱抓了几幅药,那是学校同学告诉他的,不能治好病的药。
回家熬了端给二奶喝,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一个小小的风寒竟然成了肺病,再过了几个月就走了。
算是杀人吗,他也问过自己,似乎这样的罪恶感就能够抵消心里的恨。
可他还是记恨他爹,在没有同龄女人的家里,性欲似乎变成了另一种躲避的出口,他跟着朋友喝酒,去租界外的上海找酒喝,又或者整天整夜不回家,就是单纯的逃离这个租界。
那天他遇到她正好也是他出租界找朋友玩的日子,
他回去的路上正好看见坐在门口揽客的她,长得几乎和相片里的母亲一模一样,甚至于鼻尖旁的痣都几乎相似。
他突然觉得,叫他爹看到这个姑娘会很有趣。
“你不是她。”他说。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恼火,他娘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一点也不清楚,连个笼统的形容都不是很准确,只有那张照片印在脑海里。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娘绝对不是她这样谄媚的,撩人的,他娘应该是纯洁的,风韵的。
他本来想着当他爹看见一个母亲模样的妓女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大骂他是逆子的时候确实很解气,看他红了眼眶躲着自己流泪也过瘾。
可最后他却先动了不该有的情愫。
他偶然撞见洗漱完的她,半截透了的后背,没有擦干的头发,故意做出的撩人的表情,勾勒身材的衣服,每一处都提醒这不是他娘,可他望向那张脸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去照顾她的感受,就像讨好母亲祈求多得到一些关注一样。
当她终于换成那副良家妇女的形象的时候,他又总忍不住去回想她那副撩人的样子,那张顶着她母亲的脸撩人的动作,想起她走路时的姿态,想起她露出半截腿的旗袍,想起第一次见她烟雾缭绕中抛的媚眼。
他又突然庆幸起她不是她娘,要不然有些不太见得光的想法会折磨他许久。
他伸手去碰她的脸,她先是躲了一下,随后又抓了他的手指,她笑着说“你别打我啊。”
他也笑了,他的一根手指被她抓着,也抽不回来,就索性在后者手掌里画起了圆圈,痒得她松了手。
他没有收回手反而揽上了她的腰,相比起在裁缝店里只有一瞬的接触,这样的动作实属有些大胆了。
她愣了一愣,去推他的手,却听见他在他耳边说:“你不是青楼出来的吗?怎得还要立牌坊,让我摸一下都不行?”
这句话之后,她没再推手,反而顺着他手的位置往他的方向移动,从扶着腰的手开始,游走过手腕,单只手指钻进西服的袖口,然后隔着衬衫用指甲去划他的皮肤。
西服是定制贴身的,一根手指钻进去都有些困难,她借着这个姿势往他身上靠。
“这里面…好紧啊。”她慢慢地说着,在西服袖子里的手一点点地挂着衬衫,另一只又去摸他的脸,先是额头,接着是鼻子,最后才是唇部。
要论调戏人,她可是比他的经验丰富多了,还没等她把手收回来,他的耳朵就红了一半。可男人的手劲还是大的离谱,因为紧张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量,把她往她那边压。
“可别这么着急呢,老爷还在楼上。”
他听了这句话,下意识地推开她,脸上的失态还是多了分不正常的红色,他恨了她一眼,喃喃想找些话掩盖自己的动情,思来想去只能笨笨地用妓女这个词去羞辱她。
她听了倒是没在意,她忽地想起已经好久没有抽过烟了,往自己侧边一模却摸了个空。
“我也不是天生就是妓女的。”
她没继续说别的,她想起自己藏在首饰箱最底下的那封家书,才懂事的她就得安顿父母的尸体,粗糙的织布上写的字她念不懂,所以一直都没读过。
若不是活不下去,哪个姑娘愿意去卖了身子换口吃的?妓女们都传着一句话,说是除了死,几乎不能活着离开窑子。前几年确实是这样的,可后来的形势稍微好了一些,最开始痛打他们的老鸨死了,换了她的亲戚。一个姑娘得了病,被活活压了棺材埋了地里。老鸨说“既然活着接不了客,那就当她死了罢。”一常来的客人竟然是报社的记者,听了之后回去写了篇文章,掀起了先生们对于人命的讨伐,最后倒是不会犯人命的事情,大部分姐妹却也还是只能靠死来解脱。
话一出口,两人谁也再进行不下去了,像是坠入了另一个世界窗外梧桐树被风吹过的沙沙声贪婪地穿进客厅里,老式立钟的响声回吻于风声,缠绵在空气的沉默中,他们分坐在沙发的一头,听着这不是他们的风花雪月。
秋风却给不合时宜的月意打了一个醒,镜子的冰凉将照在墙上的两人的影子捏碎了揉在一起,谁也没再伸了手。
终是她忍不住开了口要他给了根烟抽,他从抽屉里找了一根他爹的。她没抽过这么好的烟,第一口吸的时候咳了半天。
烟味混进了穿堂的风,吹的桌上的蜡烛东倒西歪得摇,把昏黄红晕照了个遍,那墙上的两个影子又一深一浅得串在了一起,一会儿是一个人,一会儿又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再一看,她还是在一边抽着烟,他却起了声,开了更多的窗户,让烟味散尽。
从此便破了戒,他总会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去摸她,最开始还有所收敛的只是抚腰,她也任由他去,过了几次之后两人都大胆了起来,或是抓了手指含去揉下体,又或是解开了衣服去裹乳房。
她骂他道:“看你平时那么正人君子也没见你这么变态过。”
他被骂了还更有些兴奋,双手一只手摸她的乳头,另一手顺着腰往下移,在离私处只有一手掌的距离停了下来,他的头耷拉在她的肩上,呼吸的热气全融进了锁骨里。
“你可不是纯洁的,跟我计较这些干嘛?”
“我也没说我是纯洁的啊,倒是你应要加些要求,以前我做这行的时候,可都要是加钱的。”
他倒是听了进去,回头给她多塞了些上好的烟草,她见了吃了一惊。
“你不是不叫我抽烟吗?”
“那是以前,现在你想抽就抽吧。”
两人心有灵犀般的避过了所有的唇齿相接,只是用手去揉,用身子去撞,她有时会闷闷地喘一声,他也只会重地呼吸几次,大部分时候也都仅剩下被子被压出褶皱的痕迹以及红肿的肩头。
1937年8月淞沪会战扰乱了两人本来和谐的关系,租界彻底成为了一个孤岛,一个随时有可能被炸掉的孤岛。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他也强撑着过日子,洪老爷被这一吓彻底不行了,天天躺在床上,她只好每天都守着,他趁着她端碗下去换药的时候会偷偷蹭两下。
14号的时候,日军将一颗炸弹丢到了南京路沙逊大厦的门口,洪家离南京路还算一些距离,第二天的听他说银行里有洋人看见了南京路的现状。
“至少有50个人在人行道和马路上扭曲挣扎。叁个洋人想从尸体上爬出去……远处街道上,一个洋人老头蹲在路中央,正帮助她的女儿分娩……救护人员扒开街上一个个流血的身体,挑出还有希望救活的。”
她听的长大了嘴巴,她全身冷得像是进了冰窖,她突然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模糊得记起自己被人拖走,面前还躺着没有下葬的爹娘,手里攥着没有打开的家书和最后些洋票。
她的爹娘躺在别人的尸体上,那一圈都是血肉模糊,臭气横飞,让人止不住作呕。她也想呕吐,肚子饿的只剩下酸水,难受的不愿多留一步。
她失了神,没注意到他说洋行的一些人准备离开上海。
1941年,日本和美国宣战,公共租界要被日本鬼子接管了,这个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都说租界里头是天堂,租界外头是地狱,这下租界里头也要是地狱了。
他拿了几张去美国的船票,他跟她说时,总觉得自己过于自私,这种时候竟然想着自己的安危,逃了国家,几年前还念叨说自己要如何拯救腐朽的政府,如今却先了大部分人一步逃去国外。
她听了他的话,把那几张船票展开一一来看。
最后看了许多次,也只有叁张。
她笑了说“那不是还没有我。”
他说:“先把我爹,你还有张妈送过去,洋行自会保我的安危。你放心,日本鬼子不会对洋人怎么样的。”
她打趣他问“用什么身份把我绑过去?你的姨娘?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他也笑了,接了她的话,说道:“对,姨娘,把我的姨娘先送过去,我再去找姨娘。”
两人又坐了很久,久的以为是过了一天的零点了。
她摘了头发上的簪子,把头发一散,搅乱了本来柔顺的发尾,簪子掉到地上叮铃当啷,她又俯下身子去捡,头发就顺着动作拧成了一团披在一侧的肩上。
他去帮她理了长发,一只手托着她的头发,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按了她的后脑勺去吻她的唇。
似乎记忆中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吻,但两人都直觉地认为不是第一次,因为在想象里他们吻别了许多次,他们有过无数次的幻想,在和平饭店的前头,在电影院里的座位上,甚至于在家里的楼梯旁。
他力重地按了她的后脑勺,唇瓣软的比腰还嫩,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风吹起窗帘,惹得雨丝飘了些进来,沾湿两人的额头。
她觉得自己被转了一个圈,整个人晕乎乎地靠在一个冰凉的东西上,似乎是墙壁,又似乎是雨中的南京路的路灯杆,应该也有可能是没有铺被褥的冰凉的床板,反正就是背脊始终紧贴着一块冰凉的东西。
她受了刺激,往他那边靠,脸是被羞热的,嘴唇是被吻热的,连下面也是被涨热的,甚至于背部也开始变热,弄得那块冰凉的东西越发的刺激。
他的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嘴,她突然觉得格外的讽刺。下面都被人操烂了,最后只能靠这张别人最看不上的嘴来证明一些东西。
两人做了许久,等着墙上的人影终于变成了微弱的黑暗,才分开了身。她一看,自己竟然被推上了镜子旁,她趴在他肩头看见的一切亦是他抵在她锁骨上看见的一切。
她回了自己床上,摸出了一块被粗布包着的信封,拿了去叫他读给她听。
她不认字,他却认得,里面写的东西她没看懂,便坐在只剩最后一节的蜡烛旁边听他慢慢地念。
信里说的事情很短,她父母也不大认得字,写了许多错别字,好像是在说,照顾不了你了,很抱歉,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作贱。
念了好一会儿,她便什么也听不清,怂了肩膀哭得蜡烛的火焰一颤一颤地跳。
风一吹,蜡烛就灭了。
//
本文一些私设的历史背景,可以考证,不过毕竟本文是娱乐性质的,所以还是看看就好:
辛亥革命 1911年 也是洪家进租界之后的几年,那时候已经不实行华洋分居的政策,因为鸦片战争,辛亥革命等有大量难民流入租界。
她进洪家的年份大概是1930年代初,这时候的他大概25岁左右,她也差不多,不要把他俩的真实年龄代入哈,不过你带入了也可以因为这样更刺激,“比我小的小妈”。
1930年代的上海市容市貌已经相对完整,租界和华界没有太多隔阂,虽然还是分割管理。
那时候的南京路的先施百货,可以买到世界各地最时髦的商品,也可以享受邮购到家的服务。大光明影院里,上映的几乎都是外国电影,好莱坞制品在这里和世界同步播出,甚至于电影院都有耳机可以同声翻译。所以我写的看电影是真实的,不是胡编乱造。
她是十多岁死的父母,去了窑子当妓女,家里算是北边到上海的难民。
1941年12月8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当天日军便进入了上海公共租界,孤岛不再,上海进入了历史最黑暗的时期,为了支持太平洋战争,日军对上海实行全面的军事管制。
1943年1月,美、英两国审时度势,放弃了治外法权和在华的一切租界,至此从法理上存在了百年的上海公共租界宣告结束。
1945年8月15日,日本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租界才正式归还中国。
《半秋》
//
抄的张爱玲女士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