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如七月雨止(2 / 2)
而他终于可以哭了。
估计是因为全球变暖的原因,花季的时间提前了许多,以前向日葵会在八月才开,这一年已经提前到七月左右。
七月是要放暑假了,但是补课又一直持续到了七月中旬。
每天崔胜澈和尹净汉都会在向日葵的面前分手,从花开到花败,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崔胜澈有次在厕所里被几个人堵着不让他出去,那些人嘴里叫嚣着说“我们已经给了你面子了。”崔胜澈突然想起尹净汉给他讲的哪个冷笑话:“你应该收敛(收脸)。”差一点就绷不住,笑出声来,让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和他们打一架。
平时确实在学校挺威风,但实话实说这几人也不是练家子,也不会打架,就是凭着人多作威作福。
可看了崔胜澈还是那副怂样,也只是在心里留了一个心眼罢了。
尹净汉给崔胜澈说“你应该去学学跆拳道,要不然真的很容易再被打。不过从来错的都不是你,是他们,你不学也不是你的错。”
崔胜澈开始还有些反抗,和父母提起这件事的话,一定会说他学些没有用的事情,马上就要上高中了还不好好学习。
唠叨虽然是唠叨,最后也给了崔胜澈钱让他去学了。
尹净汉没有过问太多崔胜澈在学校里的事情,全然听崔胜澈说,他想说多少就说多少。可尹净汉好像知道了所有一样,从来不去过问崔胜澈太多的细节。俩个人学着老式电影里兄弟的模样蹲在路边,手里端着的是几块一瓶的易拉罐饮料,假装是酒,模仿着电影情节借酒消愁的模样。
尹净汉说他家住在街尾,崔胜澈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去过街尾,暑假不是蹲在家里看书,就是等着上补习班或者去练跆拳道,父母依旧是早出晚归的日子,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尹净汉会敲他家的门,崔胜澈第一次开门的时候还被吓到了。
“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无聊吗?”
对方笑嘻嘻得毫无边界感挤进了崔胜澈的房间,崔胜澈连忙关掉了电脑,上面的网页还停留在同样有被霸凌经历的人的帖子里。
尹净汉也看见了帖子的界面,不过一句话也没有问,看着崔胜澈把电脑盖好,才开了口。
“要出去玩吗?”
“啊?可是我下午有课…”
“中午前回家就好了。”
说是询问,其实就是一个肯定句,尹净汉拉了崔胜澈就跑。
自从搬到了这边,崔胜澈没有过和别人出去玩的经历。
其实也有过羡慕别人的时候,看着同学们约好假期一起出去玩,他也只好安慰自己说自己和他们不一样,自己要学习,时间不够多。特别是当出去吃饭,到了餐厅,一群小朋友嘻嘻哈哈挤到一起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时,真的会羡慕的移不开眼。
可是他又哪能这样呢?
好像也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走去补习班,一个人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一个人买下太多的零食,吃了几口就放在垃圾桶里等着过期。
甚至于还会想自己如果能够顺着别人的意,假装和别人出去玩也是不错的,就算只是做跟在后面笑,尴尬的融不进他们的话题的局外人也总比这样好。
“要去哪里玩呢?”尹净汉拉着崔胜澈走在街上,“一个上午的话,我们去书店?”
崔胜澈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他没说话,尹净汉手肘抵了抵他,叫他说话。
“都可以。”
“那去吃冰淇淋吧。”
便宜的路边小摊的冰淇淋2块一个,是香精味比较重的冰渣块,吃得慢的话还会流的满手奶油,尹净汉还想说话,才开口又得张嘴去吸快要化掉的冰淇淋。
站在室外吃东西的夏天总是燥热的,蝉声叫的让人烦躁,风吹过来也是热得要死,仿佛呼吸都黏住了空气中的热气,把刘海和后背弄湿,唯一的凉快的来源是手拽起衣服带来的一丝风,不过很快也被热气掩盖了。
他们吃完冰淇淋的时候正好走过向日葵的街口,因为流了一手的奶油黏糊糊的,崔胜澈蹲下来去扯向日葵的花瓣想要把手擦干净。
一朵向日葵被拽的摇摇晃晃,金黄色的向日葵晃得眼睛很疼,尹净汉也过来擦手,擦得他俩都觉得这样是不是对向日葵太过分了。
松了手,那俩株向日葵还是摇晃地东倒西歪,有些好笑。
崔胜澈有想过问尹净汉为什么他要这么突兀的出现,不讨好所有人的在那天送给他伞,尹净汉似乎看出了他的问题,会抢先一步的回答说“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啊。”
又是一年的夏天,他们都上了高中。
这也应该是记忆里还有尹净汉印象的最后一次。
崔胜澈一直说撑到中学毕业也就没有事了,可是这一片区的孩子也几乎只能上同一所高中,当分班的时候他看见那几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尹净汉注意到了他的脸色一变。
“没事吧?”
嘴上说着没事,却勉强地点了头。
尹净汉指了指他名字附近的另外一处,那里是叁个字的名字。
“你看我在这里啦。”
崔胜澈没心情注意他的话,敷衍的嗯了一声,想起母亲说的,把分班照一张给她看,于是掏出了手机照下画面。
这是在学校的公示栏里,外面盖了一层玻璃板子,照下来的照片会有一点反光,正好模糊了尹净汉刚刚指着的右下角。
崔胜澈收了手机,往身边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尹净汉,仿佛说话的人从来都是他的幻觉一样。
倒是有一个说话声音很像他的新同学指着一块海报对另外一个人说这是他做的宣传海报。
他想,可能尹净汉是被谁叫走了吧。
学校的运动会再一地展开了,崔胜澈百无聊赖地用书挡着太阳,看着眼前跑步的人。尹净汉是在隔壁班,他去参加了跳远。
崔胜澈从来没想过尹净汉看起来那么小的身板竟然可以跳这么远,每跳一次,都会有人发出起哄的加油声,还有人伸手去扶尹净汉,拍了他的背好似在说加油。
他没有戴眼镜看不清具体的情况,但他也不想要惹麻烦上身,去近距离站在旁边看尹净汉跳远。虽然上了高中之后,学业变得更加复杂,那几个人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想出法子刁难,可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带头排挤一些人。
他觉得就这样远远看着挺好的,就像他第一次看见尹净汉时,从楼上远远望着向日葵一样。只要能远处望着,就可以欣赏那些耀眼的颜色了。
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朝他扔了球过来,他还听见有人朝着他叫“臭小子,玩躲避球吗?”
崔胜澈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去挡球,过了几秒感觉手臂一阵酸痛,还有很大力的砰的一声。
好像身边所有的环境突然一瞬间安静了,刚刚还在加油的女生的声音突然禁了声,广播里也没有人放土的掉渣的歌曲,连嘈杂的说话声都变得听不见,这种极致的安静下面更加明显的是小臂的疼痛,还有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是被球砸到了。
尹净汉在看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看清楚的,他其实自己也没有望跳远的场地看,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但他就是很肯定尹净汉一定看着他。
左耳灌进的是对方嘲讽他反应力不行的嘲笑,带上了从初中就开始的羞辱性的话语,而右耳他仿佛听见了尹净汉的话“你要不去学跆拳道吧?”。
再一次清醒的时候自己已经冲到了那人的旁边,手臂不受控制的借助惯性打了出去。崔胜澈并不清楚自己打人其实这么厉害,他的身体抖得厉害,一拳一拳地往对方身上砸。
有人惊叫起来大喊“打人了!”,胆小的一些同学直往人群的后面窜,有几个人急匆匆地跑去叫老师。
尹净汉跑过来拖住了崔胜澈,被打趴在地下的人狼狈的爬了起来,脸吓傻了,嘴上还不忘叫嚣一些话。
“崔胜澈,你别以为你上了高中就是个人了,你也不想想你曾经那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赶着舔的样子。你知道吗,没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你当我们真的瞧得起你啊?你以前给我们的那一点钱还不够一顿饭吃的,你还觉得你自己委屈了?你还真当你长大了一岁就是可以教育人的了?崔胜澈,我告诉你…”
剩下说的话崔胜澈也听不清了,他觉得自己很累,不仅仅是手打人打得痛的累,也是整个人虚脱一样的累,累的连眼泪都不能流出来。
父母是在几周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
他清楚地看见了父母眼睛里的失望和无奈,可他一句话也不想解释。这一段故事太长,长到他自己都忘了开头是什么样,既然走到了现在的样子,也无法回去了。
“你怎么能这样呢?我和你妈当年人缘多好,怎么到你身上,什么都没有了?”
崔胜澈反驳了一句说他有朋友,就是一个高中的,住在街尾的那栋房子里,叫尹净汉。
父母听了相视一眼,俩人都没有说话。
“你确定是住在街尾的房子里?”
崔胜澈想,虽然他没有去过尹净汉家里,但是对方不止一次告诉过他。
母亲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划了很久的照片,如同被吓住了一样,手止不住的颤抖。
有次半夜,他起身上厕所,有听见过父母商量是不是应该给他咨询心理辅导。
父亲叹了口气说“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总是会有原因的。”
确实是有原因的,崔胜澈想,可是这一切早就过了。自从自己打了对方开始,除了尹净汉谁也不敢和他说话,那几个人早就怂得不敢来找他麻烦了。
而所有的一切结束在另一个夏天。
因为一场盗窃案,警察调出了几年前的监控,正好其中有一段的视频录进了崔胜澈被人推搡着给钱和打脸打得红肿的片段。
这一段视频先是被初中老师看了,他才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翻出了联系册联系了崔胜澈的父母。
那一天回家的时候,他和尹净汉一起走在向日葵的路边,因为要补课放学晚了许多,尹净汉说又是一个下雨的夏天。
突然崔胜澈停住了脚步,他看见对面向他走来的父母,这是自搬家以来他第一次在回家路上看见自己父母来接他。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很感动的场面,崔胜澈很小的时候幻想过很多次。生日的时候他也幻想过父母能够接一接他,他其实不想要什么几百块的模型汽车,他觉得学校附近的十多块的一个文具盒就可以当他的生日礼物,或者带他去吃一顿好吃的就足够了。可等了很久,每次几乎等到的都是那几个人叫他帮忙做卫生,和回到家桌上放着的已经变得软塌塌的一小块蛋糕下面压着的永远不会变的“父母去工作啦,宝贝很懂事的,我们知道,生日快乐”的纸条。
所以当他被母亲抱紧怀里,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他的背,说“一切都过去了”的时候,他不适应的有些莫名其妙。
母亲哭的比他还厉害,眼泪啪嗒得掉在校服上,把校服的蓝色都晕染开。
不过也许那也是因为母亲哭的喘气而手抖没有拿稳的伞洒下来的雨滴,反正总是湿了一片。
连在旁边站着的父亲也红了眼眶,但是崔胜澈想到的却是去拉尹净汉的手。
母亲说的没错,这一切早就过去了,他应该早就走出来了,这都是托尹净汉的福。
尹净汉叫他学跆拳道的,要不然他现在估计还是被欺负的份。
但是尹净汉不想打扰这一家人的温馨场面似的,径直走远了,走到向日葵的后面,他回头向崔胜澈说了一句话。
雨下的太大,他听的不清楚,看口型应该是“再见”。
他最后还是休了学,最后一天去学校收拾东西,他觉得身边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奇怪。崔胜澈全身不舒服,想去找尹净汉告别,到了隔壁班,问同学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尹净汉是谁,大家都像是唯恐躲他不急的样子。
崔胜澈想,之后总会有时间再见面的,毕竟他住在街尾嘛。
之后他被父母带去看心理医生,他觉得简直多此一举,干嘛事后诸葛亮啊,根本没有用。
但是怎么说呢,心理医生也就像是另一个发泄的窗口一样,崔胜澈想着早些了事就一五一十地把他和尹净汉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直到他在房间里呆着无聊去走廊里走动,正好听见转角处医生和父母的谈话。
“孩子还是得再静养一段时间,应该还是因为那段被霸凌的经历对他影响太大,才会还想出一个朋友来陪伴他。这也不怪二位,二位也是工作太忙,没有注意到…”
崔胜澈被气得笑了,说他幻想出一个朋友来陪伴他自己?他是疯子吗?还是说其他人都是疯子?尹净汉他住在街尾,高中在他隔壁班,还送了他一把伞,这些难道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幻想出来的吗?他要有着想象力他直接去当小说家好了,在高中呆着可真是屈才了。
他刚想出声就听见他父亲说:“他说他的朋友叫尹净汉,住在街尾的那栋房子里。但是实际上那栋房子已经空了许多年了,前几天经过的时候那里还是杂草丛生,怎么可能住人?但是我们家孩子十分确定,甚至连他的外貌都说出来了,真的没有大碍吗?”
可崔胜澈一句话也听不下去了,他推开拐角处的门,在父母和医生惊异的眼神中跑回了家附近的那条街的街尾,那是尹净汉告诉他的他们家在的地方。
他期望那栋房子应该是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就像所有人的家一样,整洁,干净,现实却是那的确是父母口中的空了许多年的杂草丛生的空房。
而当他回了家,翻出第一次见面尹净汉送给他的雨伞的时候,他才猛地发现那把雨伞其实是很早以前他以为“借”给欺负他的同学的。
他甚至翻出了拍摄的高中分班的照片,上面的每一处名字他都看完了,只有反光处的一部分不是很清楚,但是海报的排版却清晰的表示那个地方没有别人的名字。
他想起那次和父母说自己有一个住在街尾的朋友时,母亲颤抖的手打开了那张照片,其实那张照片的名字上从来没有过尹净汉的名字,可他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到。
崔胜澈终于明白为什么尹净汉每次在学校旁边的向日葵等他喊他名字的时候没有人注意;为什么尹净汉踢那个欺负他的同学的膝盖的之后没有遭报复;为什么高中分班的时候转头就没有看见尹净汉,而只是看到了很像他声音的另外一个同学;为什么尹净汉从来没有邀请自己去他家玩;为什么尹净汉总会会将一些好像在暗示他的笑话;为什么自己最后一天去找尹净汉的时候大家都把他当怪咖看。
因为他知道,尹净汉只不过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朋友,从一开始他一直都只是一个人。
而最后一天下雨的夏日,尹净汉站在向日葵的后面朝他说的嘴型虽然是“再见”,但被雨水冲刷成的形状分明说的是永别。
为何永别?因为尹净汉也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大概是人们口中的精神疾病所带来的幻觉。
总会有一天,崔胜澈不应该被缠身,他要回到正轨上去的。
他的父母终于发现的那天,应该就是永别的时候。
崔胜澈后来又再一次搬了家,上了大学。
大学里的人来自各种城市,谁都有很复杂的背景,崔胜澈也有了朋友,一群打闹嬉戏的朋友。
他接受了很久的心理治疗,心理医生和父母不断反复确认,在他的心里那个尹净汉是一个虚构的朋友,似乎这样子就算完全痊愈了。
崔胜澈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那么执着于这件事,甚至于感觉所谓幻想出来的人是一个副作用一样,他忘记了对方就应该是痊愈的表现。
父母带他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经过街尾的那座房子都紧张得不得了,害怕他想起些什么。
大家都把不得他忘记过去的一切。
所以当心理医生问他是否还记得尹净汉的时候,他看向他的父母,两个中年人似乎因为这件事情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发多的几乎快要染白整个头。
“尹净汉是谁啊?”
但是他到底忘了什么呢?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忘记,就像是向日葵总会在夏天开,大雨总会在夏日倾盆。
还有尹净汉给他递过来伞时,问他的那一句语调:“我们一起打伞吧?”
洪知秀过来拍了崔胜澈的背,那意思是要不中午一起吃饭,崔胜澈急忙关掉了手机上的“没有朋友是怎样一种体验?”的页面,如梦初醒一般朝他点了点头。
他现在也有了朋友,所以为何要去纠结过去呢。
学校来了新生,如同没有吃过饭一样地往食堂里冲,洪知秀很是不满还没几分钟就挤满了人,叫崔胜澈去点外卖。
而崔胜澈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有一群新生因为插队发声了口角,眼看就要打起来。
崔胜澈赶紧上去拉人,正好拉住一个差点被推到在地的瘦弱小孩。
小孩长得很瘦,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可是身高却好像因为分配不均拉了许多,如同一个抽条的竹竿。
他虽然瘦,但崔胜澈拉他的时候也废了好大的劲。
洪知秀跟在后面问崔胜澈:“你是要吃麻辣香锅还是炸鸡?”没听到崔胜澈回答他的话,就抬头看了一眼确认情况。
“艹,尹净汉?”洪知秀朝着小孩问。
被崔胜澈拉走的小孩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也笑了:“妈的,这也能遇到你。”
那俩个人还在说着什么“你也在这里读书?”“你休学的那一年去哪里了?”“伯母还好吧?”等等一系列的话,崔胜澈却愣在了原地。
应该是他曾经幻想出来的那个朋友也叫尹净汉。
虽然说他到后来也渐渐说服自己尹净汉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毕竟那栋没有人住的房子,大家都不认识尹净汉,甚至于连分班名单上都不存在的名字,可为什么他总是怀疑自己会有那么真实的体验。
像是外貌,像是声线,像是每天跟他说的话,那些无聊且好笑的谐音梗,他有去网上查过,有一些是有原版,而有一些好像是原创。
他没有和心理医生说过这件事,他其实已经想好了,这应该就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自己的想象力很丰富,超过了常人。
反正大家都这么说不是吗?
甚至自己也承认了这鬼话。
但是,他自己真的相信吗?
洪知秀又在喊崔胜澈,说中午就吃炸鸡了,尹净汉想吃。
“啊,忘介绍了,尹净汉是我发小。”
他打了个招呼,洪知秀又介绍起,“我室友,崔胜澈。”
崔胜澈没望见对面小孩像是饶有兴趣的打量他,还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世界上重名的人许多,自己就是想要在一些事情上去找俩个人的共同点。
心理医生说他想象出来的朋友,其实是他自己很早以前记忆里的信息,就像人做梦一样,其实是大脑捕捉一些记忆碎片再整合起来的,说了一大推他也没有听懂,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他自己编的呗,只不过他自己不承认。
所以他自己也学着举一反叁,比如什么那些原创笑话是自己很早以前看纸媒看到的之类的来安慰自己。
可是他还是避免不了一些刻意的联系。
像是第一次见小孩的时候,把他拉走,用了很大的力。记忆中尹净汉也是这样,在运动会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尹净汉竟然这么擅长,看他跳远几乎就和弹簧一样,明明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小身板的男孩。
又或者是洪知秀问起小孩休学的那一年的情况,崔胜澈竟然也会莫名地期待,希望他说出什么与自己经历有过重迭的部分。
可对方含蓄地望了崔胜澈几眼,也没说那一年到底有什么事情。
之后几天,那小孩总来缠着洪知秀,崔胜澈也就自然而然地跟着听他们的对话。小孩也总喜欢提一些夏天的事情,洪知秀说过他家住海边,前者也说他小时候就和洪知秀天天跑海滩上捡贝壳,堆沙堡,什么之类的。
“我家附近没海。”崔胜澈插了一句,下一句就要冒出什么不过我家附近有一片很大的向日葵田。但是他看向了重名的那个小孩,虽然名字一样,但干嘛自己要期待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呢,好像他说了这句话,对方就会恍然大悟说我家也有一片向日葵田,或者我也记得有一片向日葵田。
他终究不是自己的尹净汉。
说了这句话又能怎样,两个人等着他说他自己的故事,一段很让人瞧不起的怂小子的故事,还夹杂着被人嫌弃的“心理疾病”的经历。
或许对方会惊讶的捂住嘴,甚至还会同情他觉得他身残志坚,都这样了还学习不错考上大学,和正常人一样,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可尹净汉呢,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作“不一样”的人。
他从来就没有病过,尹净汉也从来不会说这是他的过错。
他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正常人。
只不过他有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朋友。
有一天下午,崔胜澈逃了课在体育馆附近等外卖,正好遇到了先跑下楼去食堂的小孩。小孩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洪知秀因为家里的事情请了假。
说不好吧,自己一个人吃饭挺尴尬的,就答应了对方。
崔胜澈提了外卖和小孩一起去食堂,本来以为会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午饭,因为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不会有人说话挑起话题。
但是意外就出现在小孩身上,小孩是个话痨,打完饭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最后扯到了崔胜澈提到过的“他家附近没有海”的话题上。
小孩说,他也没去过内陆地区,那里的夏天是什么样的啊。
崔胜澈皱了眉,他印象当中的夏天只有满眼的向日葵和一直下的大雨,或许有几天的阳光还有一个叫尹净汉的自己幻想出来的人。
真的未免有些不舒服,在一个相同的名字的人面前提起另外一个,不存在的人。
对方可能会认为他是在故意套近乎,而他却掏心掏肺得显得格外的敏感。
可是这小孩和尹净汉一样,没有分寸感的挤入了他的世界,巴不得把崔胜澈的十八代祖宗问一个遍。
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小孩尹净汉的事情,就当是自己的一个了断。
尹净汉到底真的存在过吗?
这一点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尹净汉的确带给了自己一段难以复刻的经历,就像是七月向日葵的金色,遇到了八月暴雨的蓝色。
“我有一个朋友,”他说,“也叫你这个名字。”
他在我十四岁的雨季时出现,在我十八岁的夏日时消失。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在学校附近的向日葵花田,当时我们正在上课,老师讲的题很无聊,还在下雨,有人叫我把伞给他用。我正好看向窗外,看到了向日葵花田旁边打着伞的他,回家的时候他便和我用了同一把伞。
他说他叫尹净汉。
小孩听了崔胜澈的一大通讲述之后刚要说些什么,洪知秀的电话打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崔胜澈只好接起电话走出食堂。
“真好啊,现在的你也有朋友了。”小孩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崔胜澈没有听见。
小孩眯着眼睛想,自己的话说的真准,再见果然就是再一次见面啊。
可是剩下的日子不是还很长吗,总会有那么一天,可以再次看见夏日的向日葵。
就算那天雨还在下,向日葵也一直会这么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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