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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不着的时候会数电子羊吗(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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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生人精致的不像话,洪知秀再一次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人家天才做出来的仿生人就是真的仿生人,连皮肤细腻的触感都能够模仿出来,而像他自己做一个简单的扫地机器人都会直接撞墙报废。

仿生人的鼻子旁边有一颗痣,以前还以为是马克笔点的,现在近看才知道竟然是拿材料做出来的,抹也抹不掉。

洪知秀倒是饶有兴趣地去抹那个痣,竟然还有微微的凸起,脸上的皮肤连人类的弹性都模仿了出来,一边感叹一边准备收回手,结果被仿生人按住。

洪知秀吓了一跳,寒毛都竖了起来,使劲甩手,却不想对方的劲大的离谱。

“妈的,你有病吧。”洪知秀低声骂了一句。

“我说过的,仿生人不会生病。”

仿生人的说话声也和他一样小声,凑到他耳边说。

“你不是会动吗?干嘛还要要挟我们。”洪知秀想要使劲把仿生人推开,但是对方似乎铁定了心,就一直靠着洪知秀。即使对方是个仿生人,那种真实的感触如同真人一样让洪知秀觉得放不开。

“我只是上半身能动而已。博士还不睡吗?”

“刚要睡就被你吓死,现在你还想让我睡着,艹,鬼才睡得着啊。”

他们现在的姿势很怪异,洪知秀盘腿坐在地上,而仿生人下半身躺平,但是上半身却扭着靠在洪知秀身上,像是临终的老人给自己的子孙交代后事一样别扭。

“睡不着的时候数羊最好了。”

“笑死,你们仿生人睡不着的时候也数羊吗?”

仿生人没说话,老大爷哄儿子一样拍了拍洪知秀的背,说:“我陪你一起数羊,一定能睡得着的。”

洪知秀突然觉得自己被占便宜了。

他妈的还是被一个仿生人。

这要说出去,他应该要连夜打包去另一个星球生活。

“一只,两只,叁只,四只,五只,六只…”

有病。

洪知秀翻了一个白眼。

但他觉得自己也有病,竟然还得靠一个仿生人才能获得心理安慰。他的确是有失眠,严重的时候还会整晚睡不着,导致第二天昏昏沉沉,白天睡觉晚上更加睡不着。

不敢告诉父母,父母隔着大老远也是干着急,一个月通一次的电话,他也只好报喜不报忧。于是每个月剩下来的饭钱,和工资就一起寄了回去,然后自己在这边说自己过的挺好的。

第二天是早班,洪知秀困得不行,完全不知道教授在讲什么,直接趴着睡了,直到教授发下来一篇关于仿生人的报告,他才勉强看了一两眼。

他本来尝试了一两下听教授讲话,但是真的太无聊了,再加上昨晚又没有睡好,根本忘了昨天好好下定决心做出一番事业的心情。

回去之后看见躺在地上的仿生人才突然想起自己又废了一天。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不听课吧?你们这样的话我就大吼,不仅仅尹净汉那事,还有你们偷藏我这事全都说出去”

被仿生人一嘲笑,几个人都坐不住了,脸色铁青的走了。

洪知秀和尹净汉因为宿舍原因想离开也走不了,只好翻着白眼听仿生人的嘲讽。

他学的还有模有样,甚至于连当地口音都会在语调上,洪知秀突然有那么一瞬觉得,这是一个真人。

一个真实的,会关心他的人。

和他父母一样关心他的人,会问他吃没吃饭,会骂他成绩不好,会担心他压力大不大,会父亲一样小时候陪着他数羊。

尹净汉在那里嘟嘟囔囔说他妈都没仿生人这么啰嗦,仿生人说你知道最近那个男妈妈的梗吗,差点被尹净汉直接掐了脖子。

从那之后,无论是因为仿生人的嘲笑有了作用,还是真的几个人良心突然发现,还是说因为把柄在人家手里,几个人变得勤奋好学,回去就收拾仿生人。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所接触的一切知识也都与修仿生人所需要的专业知识相差甚远,尹净汉看了些书,勉强让他的脚拇指能够动。

洪知秀后来问他,你为什么那些希望自己被修好?最后还不是一堆废铁。

仿生人笑着露出白牙把洪知秀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为什么你们人类要活着呢?最后还不是一堆沙子。”

洪知秀沉默不语,把仿生人翻了一面,去摸他背后的零件。

仿生人的生理质感很真实,而这样的触摸即便是洪知秀在心里安慰自己是和机器发生的,也还是显得过于暧昧,不经让他变得有些尴尬。

被摸的那位倒还好,一边指挥着往左,往右,好像小时候父亲指挥孩子挠痒痒一样,一边还在调侃在座的几个真的没有学识,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

洪知秀一直在想刚刚仿生人说的话,既然人最后的尽头是死,那么人为什么而活,浪漫主义者的诗人在作品里描写爱情的美好和永垂不朽,巴黎圣母院的卡西莫多即使死后也抱着爱丝梅拉达,轻轻分开两人的骨骸便都化成灰烬。

他觉得人类和机器人的区别在于,人是有感情的,但是那可能是对于某些伟大的人来说才是真实的,对于自己来说却是废话。

他没什么大爱大情,可能某天走到街上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孩回突然动了心,也有可能过了一两天就已经忘记那个女孩的样子,只记得当天下午要下上的夕阳的绚丽。

如果要说真的和机器人有差别的话,他是由细胞构成的机器,而机器人是由零件构成的人。

他们的年龄都是一万叁千岁,许多年前生活在大气层当中的细胞一部分构成了现在的他,另外一些部分构成了仿生人的零件,可能身上的血液里流淌的也是构成对方身体的零件的这许久以前的岩石。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似乎就和别人一样,盖着同一张毛毯,软乎乎的,很舒服。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几个月后,修仿生人让他们几个不得不好好学习,甚至于那个唉声叹气的教授都觉得他们还有可以抢救的机会。

全圆佑认识了一个隔壁实验室的女学霸,叫文珺慧,对方很愿意帮助他们看看那个话多的仿生人。

因为一个女孩子进出男生宿舍太过于奇怪,于是大家就商量着打视频电话,全圆佑接起的时候正在吃泡面,而对方漂亮精致的面孔显得全圆佑格外的邋遢。

两人都有些尴尬,全圆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仿生人还在那里叽里呱啦说全圆佑是不是喝醉了。

接着他开始说出一大串他们没有人听的懂的东西,什么心加速中枢,血管收缩,血管收缩,血压升高。

洪知秀踢了仿生人一脚告诉他这是人类对于对方的喜欢,遇到喜欢的人的时候脸就会红。

可能是刚刚才跑完步回来,洪知秀的脸还透着热气和绯红,仿生人冰凉的手挨上脸颊的时候,洪知秀的身子抖了一下。

“可是,博士,你的脸也红了。”

仿生人的这句话被淹没在众人起哄全圆佑的声音中,没有人注意到洪知秀尴尬得想要避开仿生人的触摸,正好鼻子蹭过对方脸上的痣,低头看见对方脖子上的那块金属零件的痕迹。

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推开了那只冰凉的手。

文珺慧的加入让这个项目进行的如火如荼,修复的进展变得更加顺利,但是洪知秀却突然有些不开心。

仿生人好像变得和他疏远了一样,本来都还在开开心心和大家开着玩笑,突然他伸手去拆某个零件的时候,仿生人就身体绷直,闭口一句话也不说。

他有些时候赌气地比较粗暴地大力扭着螺丝钉,但是躺在地上的仿生人也没有任何痛觉的反应,倒是视频里的文珺慧大喊着说你们轻点要不然之后就没有零件可以用了。

新一次的测试成绩下来了,他的成绩有所增加,上去拿试卷的时候教授也笑着对他说很棒。最近一次和父母打电话,父母那边也说家里一切都好,钱够用,没事。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走,但是洪知秀却像是忘掉了什么一样,他有些闷闷不乐。

“所以您是参加过xx项目的?那么您为什么又出来工作了呢?”后来洪知秀面试的时候,总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他不太会撒谎,想了半天还是把一切都全盘供出。

他们偷偷修仿生人的事情是被文珺慧的室友发现的,文珺慧总是跟他们吐槽她室友是一个小心眼的关系户,蛮横不讲理。

领导处理的方式十分简单,第二天就告诉他们卷铺盖走人。

那个平时歪得很的老教授却一天到晚跑西跑东,洪知秀他们跟着老教授跑了整个项目的办公室,本来都已经秃顶的老教授拖着个拐杖托着背向上级求情。

“这些孩子虽然违反了规则,可是你看看他们,他们是可塑之才啊,你看看现在这个地方谁不是混吃等死。我在这个基地干了半辈子,那些天才,那些学生,我都了解,我看着他们的造出成绩的样子,我也开心。您看看,现在的实验室,还有些什么?那些老头子们忙着吸孩子们的血,没造出什么成绩。我等了大半辈子,等到了这群努力的孩子,我想不管怎么样我至少还能尽我所能帮他们一点。我只是想着,我能为国家做一点就做一点。我从半辈子之前就看着一代又一代的学生死在了科研里,他们死了,可我都老了。我在这个地方呆着不是为了什么荣誉,我只是想为我的国家做一点什么,我只是想要孩子们能够稍微被重视而不是什么狗屁规则。”

隔着门缝门外的所有人都听的清楚,金珉奎朝地下狠狠吐了一口,可是等着老教授叹着气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感谢教授的话卡却像金珉奎吐不出来的痰一样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最后的判决批了下来,老教授东奔西走的努力有了结果,尹净汉帮忙着糊弄,才保住了大部分人的位置。

但是洪知秀却不是。

那天被老教授叫过去的时候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着老教授的嘴巴一开一合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教授委婉的说是为了大局,但是话里的意思谁都明白。洪知秀自己也知道,在这一堆天才当中,他连小聪明都算不上。

回宿舍打包东西,尹净汉不在,只剩下仿生人眨巴眨巴眼睛。

仿生人的脑子是联网的,洪知秀被开的事情他很快就知道,但是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在网上搜索如何安慰伤心的人,下面都是说要倾听对方的苦水。

可是洪知秀不一样,洪知秀一句话也没有说,连哭都没有哭,弄得仿生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嘿…博士?”

生硬的打招呼,洪知秀有气无力的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不是博士,我就是个废物。”

最后一个在基地过的日子,洪知秀还是睡不着,躺在床底的仿生人也是,程序的敏感让他察觉到上方的人的心情不算太好。

“要我陪你一起数羊吗?数羊的话,很快就会睡着了。”

可是仿生人陪着洪知秀数到了第一万两千只,最后听到的只是洪知秀抽鼻子的声音。仿生人僵硬的直起身子,伸手去挨洪知秀的背,但是缺损的零件和下半身生锈的机械只能让他的指尖停留在离床一厘米的空隙,之后他无论再怎么努力,也跨不到能够触碰的距离。

系统告诉他,对方是哭了,人类在难过的时候会哭。但是造他的人似乎忘记了泪腺,他难过的时候他也会想哭,只是眼睛干涩,只能承受鼻子的发酸。

洪知秀走的时候,大家都在实验室上课,没有人送他,还不会走路的仿生人躺在地板上朝他挥手,可能等洪知秀一离开,这个东西就会被送回去回收。

他走的时候听见仿生人在念叨什么,好像是一大段电影台词,他听得不太清楚,点点头当是告别。

洪知秀想了很久,然后给尹净汉发了一条消息。

他说,我走了,仿生人,拜托你了。

拜托你修好他吧。

就像我想要修好我自己的前程一样。

一般来说面试官听到洪知秀是因为被开了都会非常礼貌的说“等待通知”,这个世界不需要太多破坏规则的天才,需要的是更多的听话的平庸之辈。洪知秀听多了也知道那是赶人的意思,没有一次他真的接到了offer。

再后来的时候,他去参军。

军队里很苦很累,所以他也没有时间和除了家人以外的人沟通。

渐渐的,好像在基地工作的时间都变成了一段很短的梦,一小段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的梦,连同他唯一努力过的激情,还有一刹那间对仿生人无法言说的感情一并埋葬到了汗水中。

直到许久之后,他突然接到一个通备注为“尹净汉”的电话,那段风尘已久的记忆才突然被人从回收站里翻找出来。

“你应该没忘记我吧?”声音一样的欠揍。

“还记得我们一起修的那个仿生人吗?下面说的话你不要骂脏话。”

“他不是仿生人,他是被改造过的人类。”

“这么说吧,是前面有个疯子的项目,大概就是得了绝症的人作为实验体,被改造成仿生人,所以皮肤眼睛啥的就和真人一样,只不过身体里面加入了更多仿生人的系统。”

“现在,你和他的事情是没有问题了。”

洪知秀自以为掩盖好的感情,其实在尹净汉的眼里就像是鸵鸟把头埋在沙漠里一样,自欺欺人。

尹净汉其实早就觉得洪知秀不对劲,自己无论怎么开黄腔都毫无反应的洪知秀,结果去拆仿生人零件要摸背的时候就变得面红耳赤。

最开始尹净汉权当他只是一个只会理论没有实战过的毛小子,但是有一天洪知秀突然问他那个仿生人是不是真人,怎么会这么逼真的时候。

尹净汉说他除了话多,可有可能只是设置的程序,不过毕竟只有洪知秀被仿生人弄得社死,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没吃中午饭,之后就被他们搞回了宿舍,谁也不知道到底是程序设定还是别的什么。

但仿生人明显对洪知秀的话比对别人的多很多,而且不包括别人不知道的晚上数羊的话。

好像是无意识的,两人有一次逃课躲在宿舍里看电影,电脑里翻了许久翻到了一部算是老片子的电影,叫《her》,也是人机恋。尹净汉本来想看的是下面的那部恐怖片,但是洪知秀先一步打开了那个片子,幸好前面的一些风俗镜头让整个慢节奏的叙事没那么昏昏欲睡。

台词的告白美的不像话,尹净汉在那里调侃仿生人也学着说一句。

仿生人非常抗拒的说我还是有职业操守,不是那种给了钱就会张开腿的低级鸭子,要加钱。

正好尹净汉这个月没生活费了,就拜托只好洪知秀付了那些钱。

电影里是这样说的:

你能感觉到我就在你的身边么

就像我正在读一本书那样

一本我深爱的书

可是我的阅读速度慢了下来

于是词语和词语间的距离变得无比遥远

段与段落间成了无尽的留白

我还是能感觉到你的温度

感觉到书写我们故事的词语的重量

但我正站在留白里

站在词语彼此遥远的距离间

一个不属于物质世界的地方

一个我初次发现蕴藏世间万物的地方

我是如此爱你

但这就是我现在生存的地方

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放我走吧

尽管我很想

但我无法再活在你的书中了

可是仿生人却选了另外一段,一段在开头,属于人类写给自己爱人的信。

“你会不会每天都回家来,和我说你那个啰嗦的同事,和我说你午饭时占到衬衫上的污渍,和我说那些你在起床时突然想到但后来又不小心忘记了的有趣想法,告诉我大家是多么的疯狂,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嘲笑他们。就算你回家晚了,我已经睡了,但只要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今天哪怕只是很小的事,我也会很开心,因为我喜欢你看待世界的眼光,真高兴我能在你身边,透过你的目光一起观察这个世界”

尹净汉正好想上厕所,就听了开头几个字就走了,走的时候特地嘱咐不要念等他回来再继续,结果回来的时候只听到了最后一句的署名。

“爱你的 玛利亚。”

尹净汉第一反应是钱白花了,看了一眼洪知秀发现他听的津津有味,好像钱也没有白花,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钱。

至于人类喜欢上仿生人,就和他喜欢上崔胜澈一样,会被人拉出来当成异端处理,所以他看见洪知秀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之后也选择装傻。

或者说,他和自己对待崔胜澈一样,对于对方不是喜欢,而是同病相怜的感激。他对于崔胜澈是作为共同保守秘密的同病相怜,而洪知秀对于对方是作为“失败品”的惺惺相惜。

“还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上个月,仿生人被修好了。”

“嗯。”

“你在军队过的还好吧?”

“还好。”

其实一点也不好,洪知秀半夜还是总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右边那床的老大哥沉重的鼾声,他根本没有办法入睡。

通完电话的那个晚上,洪知秀突然想起那段梦里出现过的仿生人,以及他说的“睡不着的时候可以数羊”。

不过他数了几只就忘记了具体数目,只好从头起。

“一只,两只,叁只…”

翻了一个身,裤兜里掉下了一个名牌,那是他在今天行军路上见到的一个名牌。

上面写的名字叫“李硕珉”。

他想起尹净汉最后告诉他的事情,仿生人修好之后被扔出了基地,据说是进了军队,估计洪知秀会遇到对方。

“仿生人说他的名字叫李硕珉,你记着到时候问问看啊!”

这时候,他左边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他听到有个人问他:“睡不着吗?那让我陪你一起数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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