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节(2 / 2)
屋子里是黑的,漆黑色。
屋子里有烛台,烛台上有蜡烛,但任谁也能看的出,这蜡烛是全新的,还没有点过。
花满楼在小酌。
酌的是百花酿。
百花酿不是烈酒,酒劲儿十分温和,入喉很顺滑,有淡淡的花香。花满楼在这漆黑一片的小楼之中,与这秋雨共饮,他浅浅的喝完一杯,又复而为自己倒酒,用耳朵去听,当酒入杯九分满的时候,他的手就停下,复而将那酒壶轻轻地搁在桌子上。
这些动作,他做得十分的流畅、十分的自然,好似丝毫没有受到这黑暗的影响似得。
因为他已习惯了这黑暗,因为他已在这黑暗里度过了二十年的时光,对他来说,黑暗像是朋友,像是一个形影不离的朋友。
没错,花满楼是一个瞎子。
江南花家的七公子,武功在全天下都排得上号,竟是个瞎子。
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瞎子,能像花满楼这样快乐了。
他离开江南,在京城买下这样一座小楼,把这楼装点成如今这幅具有盎然生机的模样,百花楼的大门从来不关,因为他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做朋友,也愿意为任何一个人提供帮助。
所以这江湖上有许多人都认为,花满楼已不能称之为一个人。
他简直就像一个神一样的无私、神一样的伟大。
但花满楼肉体凡胎,又怎么可能不是人呢?他只是一个很能想得开的人罢了。
在他小的时候,他因为一次意外而瞎,从此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刚瞎的那段日子,他也曾彷徨、悲伤,放声的大哭。
但他现在却已看开了,人有五感,一个视觉正常的人,却绝不会拥有如他一般灵敏的嗅觉与听觉。
于是那些花朵开放的声音,那些雨滴落下的声音,弥漫在街上的,葱花与鸡蛋爆炒所散发出的锅气,那热气腾腾的大馒头所散发出的充满面粉香的味道……这些都是美好的。
这些都让他觉得生命、生活是美好的。
他已有些微醺了。
百花酿虽不是烈酒,可花满楼却也不是一个充满烈性的酒鬼。一点点带着花香的酒精,已足够让他感觉到愉悦和满足。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会吃一些新鲜的食物、会侍弄自己的花草,或许也会遇到一些新鲜的人、新鲜的事。
花满楼的内心充满了宁静,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卧房里头,修整完毕之后,就躺到了榻上,闭上双眼,准备睡觉了。
就这这个时候,他忽然霍地睁开了双眸。
那双无神的双眼并不能看到任何东西,他侧了侧头,耳朵稍微动了动,已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脚步声?
好像是脚步声的,轻得要命,却又踉跄的要命,自街边的另一侧奔了过来,随即被淹没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
然后,这个人进了百花楼。
这很容易理解,因为百花楼是这条街上唯一不会关门的地方。
花满楼自床榻之上翻起。
他的鼻子稍微动了动。
花满楼不仅听觉很好,嗅觉也很好,所以,此时此刻,他已闻见了一丝血腥气。
这是一个受了伤的人,受了伤的女人,因为男人的身量绝不会这样轻,男人因为受伤而喘的、带着痛苦与彷徨的气音,也绝不可能这样的动听。
花满楼一伸手,就抓住了自己的外衫,反手穿上系好,他的动作很快,因为他要去拿药箱。
这个女人一定受了很重的伤,所以隔着两层楼的距离,花满楼也依然能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那是一种冰冷的血腥气,好似她整个人的血就是冷的一样,带着雨水所特有的味道,潮湿、冰冷而凄惨。
花满楼记得自己每一个朋友的脚步声,他已可以确定,来者绝对是一个陌生人,在此之前,他绝对没有与这个女人打过照面。
但他却依然当机立断,要去找藏在楼里的,最好的金疮药、最干净的绷带来替她包扎,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好心的人。
可他只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停住了。
花满楼侧了侧头,似乎在注意听那个女人的动静。
那个女人没有动静。
她没有倒地,却也没有在行走,她好像就站在原地一样……但不对,她的呼吸声在靠近。
那种冰冷的、颤抖的呼吸声。
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妙的沙沙声,好似是蛇的鳞片在与地面摩擦,好像是一条毒蛇,正在慢慢地朝他靠近一样,天地之间的雨声,好似也已消失了,只剩下那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沙沙声,从花满楼的耳边掠过。
她的呼吸声忽然已很近很近,她竟是已闯进了花满楼的卧房,还已凑到了离花满楼很近的地方。
花满楼忽然发现,这个女人的身上似乎是没有温度的,她的呼吸都是冰冷的,她身上的血滴在了地上,砸起的血花里面似乎都带着冰碴子。
花满楼好看的眉眼忽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他有些迟疑地道:“姑娘,你……”
一道惊雷忽然劈过,照亮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这女人的面容。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子。
她漆黑而略有些卷曲的头发,因为这场秋雨而湿透,湿哒哒的贴在她的身上,她的皮肤比雪还要更白,在这漆黑的头发的映衬之下,显出了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苍白与单薄。她的五官美得要命,艳丽的要命。或许是因为在这冰冷的秋夜之中逃命,她的脸上浮起了一层酡红色的红晕,显现出了一种病态的神经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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