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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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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刻她不知所措地盯着对面的傅修远。他似乎也神色一滞,抬手解松脖子上的领带,可手一垂下去,又被身边的女伴一把挽住。

交错的电梯把他们越送越近,他们两个互瞪的时间那么长,连他身边的女伴也有所察觉,目光扫过来好奇地打量她。等到他们即将要擦肩而过,他的神色已转正常,波澜不惊地朝她点一点头。

扶梯下降得缓慢,却又其实很快,等她反应过来应该同样波澜不惊地回一个点头示意,扶梯已经把他们两个抛在了身后。

不知商场楼下卖的是什么,四周似乎忽然间嘈杂起来。她顺着扶梯到了二楼,一转身又顺着扶梯朝一楼而去,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想起他刚才的样子:他抬起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她看见他黑衬衫袖口上的银色袖扣。

她对他的袖扣印象颇深,第一次在南岛大戏院偶遇的时候她就想,这两颗袖扣看起来很贵。说起来好笑,上一次来这家商场看保温桶的时候,她还十分好奇地去逛了逛国际知名的男装铺子。那些贵得要死的品牌店她从来不去,那一次竟然跑去阿玛尼那金碧辉煌的店里看了看,看见几款同他的袖扣样式相似的袖扣,还好奇地看了看价格。两颗小小的袖扣而已,又不是镶了金刚钻,价格却抵得上她大半个月的工资,可以供福利院的小朋友们吃喝上好几个星期。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擦肩而过还真是恰如其分的交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出了商场大门,在街上走出好远。天空飘着细雨,她迎着雨穿过十字路口,躲到对面电影院的屋檐下。影院门口人流汹涌,她又不知不觉随着人流进了电影院,心里忽然想到他身边挽着他胳膊的美女。她不是第一次撞见他和美女在一起。上一次在沈琳拉她去的夜店里也遇见过,他身边也挂着一个美女,好像就是今天这位。细细想来,这也应该算得上理所当然,他这样一个开着跑车的公子哥,人长得又不难看,怎么可能是守身如玉的情种,自然是环肥燕瘦都手到擒来。亏得她还费尽心机,做了诸多心理建设,婉拒过他几次,在他眼里定然是矫情得可笑。可不幸中的万幸,幸好幸好,总算没闹出什么笑话,他可有可无的追求不认真,她至少还是婉拒了,也不当真。

虽说不当真,她一定还是太认真了,要不然在扶梯那一头看见他突然出现,怎么会呼吸一紧,脑袋里突然打了一团结?上次她见过这个美女,不过是一笑了之,此刻又怎么会心里乱成一团?家里的锅上炖着汤,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在街上闲逛了半天,又在这里莫名其妙地买了一张电影票?

回过神来,她停下脚步,堵在影院的入口处,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退。后面的人问她:“唉,姑娘儿,你到底进不进去啊?”

有人这时候拉了她一把,把她从入场的队伍里拉了出来。她回头一看,发现就是傅修远。

他身高腿长,一两步把她拉到一边。她总算是强自镇定下来,抬头问:“你怎么在这儿?”

电影即将开演,身边的人群在他们身边匆匆走过,好像一块急速转动的布景板。他不说话,神色难得的肃穆,在流动的人群前面沉默了一刻,又忽然开口:“听说你要结婚了,就想当面跟你说一声恭喜。”

“哦……”她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飞快地解释说,“不是我结婚,是美丽跟和平。他们打算明年结婚。”

他目光一闪,望着她又一阵沉默。窗外雨势渐大,雨点淅淅沥沥打在玻璃墙上,她的心突然慌张地跳起来,很紧张他要再说些什么。再一想,不禁在心里骂自己,艾微微,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人家是携美女来逛商场,你还指望他说什么不成?

不等他开口,她抢先说:“我先走了。你不是在和美女逛街吗?不耽误你。”

这句话本来平常,说出口不知怎么就变了味道,颇有点幽怨的意思。他一扬眉,停了一秒钟,忽然笑起来,像是忍俊不禁,一下子想收又收不住,笑得眼神明亮,神色飞扬。

“你笑什么?”她愤愤地问。

其实她不用问也猜到他在笑什么。这人一定经验丰富,老奸巨猾,在他看来,也许自己心里那点爱恨情仇全部明明白白地放在脸上,根本是透明的。她觉得着实尴尬,脸莫名红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他也不回答,笑着探头过来看她手里的电影票:“不是打算一个人看电影吗?看什么?我陪你看。”

她连忙把票塞进口袋里:“没打算看电影,突然想起来我家锅里还炖着汤,得回去了。”

他收敛了那个明朗的笑容,已经变回一贯的从容模样,微笑说:“我开车了,送你回去?”

外面下雨,她没有拒绝。他开着和过去一样的黑车,车里循环着和以前一样的肖邦钢琴曲,包括那一首e大调练习曲,第10号第3首,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连这串数字都已经记住了。

他大概特别忙,开着车还一直在接电话,一会儿是谈东海边的哪一块地,一会儿又安排准备什么合同。有人打电话来同他商量给谁办什么接风宴,又有谁打来问他定何时的机票返港。等到车开到她的楼下,电话又响起来,这次被他按掉没接。

汽车引擎关掉,车里面立刻安静下来。外面雨势渐大,窗玻璃隔音效果出奇的好,一下子把凄风苦雨都挡住外面,越发显得里面的世界狭小又静谧。

她想了想打算告别:“多谢你送我回来。”

他侧过脸望着她问:“下午有什么安排?”

她想起家里那锅大概已经快炖干掉的汤:“炖了汤要去看个病人,得赶在医院关门前去。”

他笑了笑问:“晚上呢?”

她想起跟陈晨有约:“约了朋友在医院见面,晚上一起吃饭。”

他又问:“明天早上呢?”

她回答:“明天要上班啊。”

他有点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意思:“那我来接你去报社?”

她真的是另有安排:“我一向搭沈琳的车一起去上班的。”

他又追问:“明天晚上呢?”

她想起刚才听到他电话里的谈话:“晚上你不是还有个谁的接风宴?”

他被她的好记性打败,终于低声笑了笑,表示放弃。她说了句再见,想下车去,他又说:“等一下。”

她正经危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他探身过来,手臂在她身前堪堪掠过,从副驾驶杂物箱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那浅蓝色的小盒子她也认得,还在她自己的抽屉里呆过一阵,是他送她又被她退回去的银色珍珠发簪。她还以为他要把盒子递给她,可他也并没有,而是双手伸到她的脑后,认认真真替她挽起长发。

窗外下着大雨,雨点无序地敲打着车窗。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得呼吸相闻,她的鼻尖几乎擦到他的下巴。她闻见他身上剃须水的薄荷味,觉得车里有点缺氧。

他替她挽着长发,一丝一缕,仔仔细细,试了几次才成功。珍珠发簪戴在她头上,他又伸手扶着她的发髻看了看,低低叹了一口气,眼神闪烁地笑了笑说:“终于戴上了。”然后顺势拉近她,低头吻住她的嘴唇。

一切都好像猝不及防,一切又都好像尽在意料之中。其实她还有好多话应该要问,比如商场里挽着他胳膊的那个美女是谁,可是忽然觉得也不重要。好像一切都不那么重要,除了眼下的感觉——心跳,大雨,颤抖的呼吸,热烈的温度,还有一种在漩涡里海水没顶快要溺死的预感。

雨一直都在下。后来他在车里找了件风衣,和她一起头碰头顶着风衣把她送回她住的楼里。一进楼道,光线陡然变暗,他又一把揽住她继续刚才的亲吻。外面疾风骤雨,头顶滚过一阵隐隐约约的雷声,两个人的身上都湿了一大片,他的吻也变得急切起来,密密实实,绵延不断,完全停不下来。

幸好她还记得家里炖了一锅汤,找了个喘息的机会停下来说:“我得回去了,再不走医院要关门了。”

他停下来,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嗯”了一声,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去拿汤,我等你,送你去医院。”

她又脸红,说:“不用了,下次再约吧。”

他的声音低沉,在黑暗中尤其好听。她觉得自己完全昏了头,毫无招架之功,嘴里说着拒绝的话,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

这时候他的电话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才挫败地放开她。她简单说了句再见,回身上楼。

后来回想那个雷雨的下午,她常常觉得,若不是她炖的那锅汤,若不是医院快要关门,若不是沈琳就在家里码文,若不是他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们一定还会再发生点别的什么事。

她也常常想起他们最后分别的情形。她逃离现场,一口气跑到楼梯的拐角处,向下一望,正看到他站在楼下的梧桐树下。雨下得颇大,打在梧桐树叶上沙沙作响,他就站在那里接电话,也不知道躲一躲。梧桐树叶遮去她的一半视线,她看不见他的脸。可她就这么傻傻地在那里站了片刻看着他淋雨,而且不知为什么心里十分肯定,他一定也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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