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2)
后来她跟着那小孩儿一天,阿箬就看见了打小孩儿的人。
妇人气恼他是自家丈夫与女人私奔所生,总想尽办法折磨他,还商量过要将他卖了,卖给外面那些喝人血吃人肉的蛮人,若非小孩儿总往何桑爷爷这边跑,或许哪一日就如阿箬以前所见的那般,被丢进沸水或火堆里了。
妇人打他,妇人的孩子也欺辱他,他们对着小孩儿屙屎撒尿,用烂泥砸他,指着他背后的胎记道:“你看,他趴在一堆屎里,像不像个小王八!”
“小野种,你会不会王八翻身啊?”
“翻一个给我们看看,快翻!”
阿箬当时捡起一根棍子便冲了出去,她用棍子对着那些小鬼的屁股抽,因为她知道那地方打起来不容易受伤,把那些讨人厌的小鬼赶走了,她才把小孩儿扶起来。
小孩儿浑身是伤,又脏又臭,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张布满青紫伤痕的脸没什么表情,又愣愣地看向她。
阿箬心疼他,问他:“你不疼吗?”
小孩儿懵懵懂懂,不知道什么是疼,阿箬带他去了溪边洗澡,又搜了自己幼时穿过的裙子拿给他,那裙子虽有补丁,却是干净的。
小孩儿的脸洗净后挺好看,眼睛圆圆的,一头长发也很软。他握着裙子趴在水边,半身藏进了水里不肯动,阿箬问了他好几次他才诺诺开口道:“我不是女孩。”
阿箬惊讶他居然会说话,随后道:“我也没有男孩的衣裳,你先穿好,等我回去找阿哥问他有没有小时候的衣服可以给你穿。”
从那天起,小孩儿就喜欢赖在阿箬身边了。
他往日找何桑爷爷,是因为何桑爷爷会医术,他知道流血了要找人求救。后来几次阿箬见到他,他身上穿着的是何时雨幼时的布衣,干干净净地站在不远处,只要被阿若发现,就会小跑着过来跟在她身后。
小孩儿问过阿箬:“什么是王八?”
阿箬也没见过,她又去问何桑爷爷,何桑爷爷便用根棍子在地上画了个图形出来。
小孩儿对着那个有着圆圆的甲壳,四条短短的腿和圆脑袋小尾巴的东西看了会儿,又背对着阿箬,问她:“你看我身后的这个,是王八吗?”
阿箬看了一眼他的胎记,与何桑爷爷画的很像,她想起那些人曾因此骂过他,便说:“不太像,你这胎记上还有一条小虫子呢。”
那是他曾被人打后落下来的疤,蜿蜒地穿过了红色胎记上,王八的背。
后来阿箬入了结界,遇见神明,她习惯将近来遇见的事都说给他听。神明不嫌阿箬话多,他卧在树干上,右腿支起,单手撑着下巴,桃花眼微微眯着,饶有趣味地听她喋喋不休地诉说小孩儿有多可怜。
“王八,是不是一种很坏很坏的东西?所以他们才用它来骂人啊?”阿箬昂着头问。
彼时盛夏,不知从哪儿飞了几只萤火虫出来,星星点点地围绕着干枯细瘦的小树,于根茎处吸取水分。
神明动了一下,发丝从肩上滑到了胸前,他朝阿箬俯身两寸,道:“什么模样?画来我瞧瞧。”
阿箬凭着记忆里小孩儿背上的胎记,画了只丑丑的王八,收手前,又在上面落了一条蜿蜒的疤。
神明双眉微抬,轻声笑了一下。
他的笑声很好听,也很短暂,胸腔震动了两下便余妙音。他的手指细长白皙,指尖淡粉,遥遥落指阿箬脚前的图案,道:“龟背伏蛇,是玄武啊。”
“玄武?”听上去,比王八威风许多。
神明又重新靠了回去,仍旧高不可攀,阿箬踮着脚,急切地朝前凑近两步:“什么是玄武?”
她这几步惊起了萤火虫,绿莹莹的光芒从她的裙摆往上飞,照亮了那双好奇明亮的鹿眸,也短暂地晃花了她看向神明的视线,唯有那清冷又温柔的声音落在耳畔,给她说了个超出她当时所能理解的神话故事。
明月落,天渐亮,大雪纷飞了一夜,将整个小镇都笼罩在厚厚的白下。
阳光未至,一切也尚未复苏,唯有早起的人在街上厚雪里留了两排脚印。
阿箬起身,揉了揉眼睛,又有些疲倦地将脸贴上了床榻里侧靠着的藤篓上。
她似乎还缠绕于夜的梦境中,脑海里回忆的是他当时说的神话故事。
玄武,四神兽之一,五行主水,四季中为冬。
正是当下。
阿箬的脸在藤篓边蹭了蹭,寒冬下藤篓却像是覆上了一层体温。她闭上双眼,开启的篓盖缝隙里,一根莹白的手指伸了出来,正拨了一下她发上竹枝结处生长出来的翠绿细叶。
阿箬睁眼坐起,反手碰向后脑勺上的竹枝,面颊微红,再看安静的藤篓,逐渐清醒过来。
忽而胸腔的跳动也生了异样,似有所感,阿箬连忙披上外衣,匆匆洗漱后背上背篓推开房门。怕是听见了她房门的动静,住在隔壁的赵焰也立刻开门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笑:“姑娘早。”
阿箬没心思与他玩笑,右手始终按在了心口的位置,感受掌心下紊乱的跳动。
客栈的门已经开了,天空还是深蓝色的,门外不如屋内亮,却也不妨碍行走。厅内仅有六个方桌,有一个方桌上放着两碗刚吃完的面,小二尚未来得及去收拾,面碗里残余的汤还冒着腾腾热气。
阿箬屏住呼吸,快速下了楼。
赵焰见她神色古怪,连忙提刀跟上,二人出门前,小二正在擦桌台,见之笑问可要用些早饭。
阿箬没管他,几步跑到了门外。
她的速度太快,出门前险些摔了,堪堪站稳后一抬头,正见小镇的主路上,两道人影一高一矮,离她半条街道远,所去方向,正是她昨夜来时路。
高的男子装扮,戴着帷帽,但从身量与那细腰和走路方式去看便知道是个姑娘。她背着行囊,右手牵着一个小孩儿,小姑娘的发上绑着红色的丝带,一身兔绒白袄,若非那两根红丝带飘摇,几乎就要与白雪融为一体了。
大雪如鹅毛,将目见所有都变得模糊,阿箬的视线也不够清晰,只能远看到那两个身影,可就在这一瞬,她的呼吸平和了下来。哪怕离得很远,哪怕仅一个背面,甚至不是记忆里的装扮,她也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胸腔的跳动愈发紊乱,阿箬迎着风雪站定,眼也未眨,轻声唤了一句:“白一。”
这声如风,便是匆匆赶来的赵焰也没听见,可已经离出大半条街道的人却忽而怔住,脚步陷在了雪地里。
头戴帷帽的少女见身边的人不走了,低头看去,只见小童的发上,那两抹红丝带随风乱飞,对方脸上的表情也看不见。
白一穿着一身暖袄,手心本是热的,却在一瞬间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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