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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鬓头春(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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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沉酒稳住呼吸,视线与银霜一触即离。很显然,两人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冷意。

悬山顶的屋脊上攀附着藤萝,原本颇有意境的一隅在此刻却透着亮厉。梅沉酒左手压在案缘,指甲紧扣案面,几乎是怒不可遏地抬头。

谁料那人反应无比迅速,在她抬头时分就已撩开下摆翻身而去。只是离去时的动作太大,不慎碰到了块黑陶房瓦。瓦片一路割开寒气“啪擦”地碎在地上,四溅起有棱角的碎泥渣。

梅沉酒一时间只来得及抬袖去挡,少年掌心的滚烫随之熨到她的小臂上。银霜手腕使力偏重,她上身往左一晃还未站稳,抬头就见银霜近在咫尺的脸。

梅沉酒极快地回仰,避开他的接触。

银霜盯着她道:“我去追他,你小心去找人。千万不能让他离开这里。”他叁步做两步穿过游廊,转角不见踪影。

梅沉酒停在原地拧眉思忖了片刻,期间又往屋脊处瞧了一眼。正脊上的鸱吻端正地扬尾而立,她只觉得这驱灾避难的瑞兽塑得像个纸糊的笑话,任人轻轻一捅便破了祥兆。

奋力一振袖袍连带着腕骨都麻软,照样止不住梅沉酒心里的那团烧似的愤恨,她提袍就往月门去。

而每快走一步心里就多质问自己一句。

梅沉酒心里虽念及商崇岁身为长者对她耳提面命的教诲,可她认准了有些事生来就是结着红肿疙瘩的,不仅鲜明得醒目,还教人一辈子忘不掉那份苦楚。

她怎么可能不做。这些事她必须要做,还要亲手做。

所以她敢明目张胆地拿父作筹码玩弄权术,在听者看来也不过是她想在政海里谋个生路。

但她错在不该大谈宁泽身为骠骑将军却轻易向她传递消息之事。一个未入仕的没落商家的嫡子竟与一国之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插手德顺帝的那出邢州好戏,监听者又会如何作想。

最可怕的是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身为女子被人查出她当是自作自受,可若是另一层身份也被人知晓,她怕是要被倒吊在建康城门上曝晒叁日都不够还的。

凭着这些言论,无论是安上结党营私还是前朝余孽的罪称,都能将她碾进泥垢受千人践踏万人唾弃,让她同深巷恶犬抢食,一辈子躲在暗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怎么能不恨。她闭上眼,脑里全是火光冲天的画面。

她死了便一了百了,可那些旧账怎么算,一笔一划都刻在她的脊骨上,她的血肉里。她生来就是要被记下这账的,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康盛五年她随商崇岁来到商家,捱过叁年他的正妻过世。好不容易撕扯掉一身掩饰,今日一出难道就要将她打回原形么。

没人能同她争。

她猛然睁开眼,像是窒息过后一般大口地喘气。

世人皆谓她当属今世谪仙九家中的“九公子”,先是一首针砭时弊的诗文字字珠玑,博得中书监家的幼子燕云孙的青睐;再是一手丹青妙笔,凭渴酒起兴作画揽下放浪形骸的美名;于楼台高阁一曲摔琴表志,自此声名鹊起。

即是步步算计又如何。

月门后的池中蓄着活水,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常年受水冲刷,边缘的湿润处已起了青苔,俨然有青松雪浪之意。几尾肥硕的锦鲤躲在成片枯卷的荷叶底下,人一走近就疾游着四散逃窜。

梅沉酒满目阴郁地靠在扶栏上,手指掐得袖口起皱。

她熬了这么些年适才找到机会,若是要毁了她的棋,为何这些年来没有一丝苗头。

胡乱的思绪发泄一通后漏了张口,冷风灌进来让她清醒了不少。梅沉酒忽然顿了顿,脸色稍霁。

府上仆役不过十五人。其中十人皆因煓字令归于她手,剩下的都是普通人。这十人护她周全,为了便宜行事便充作仆役待在府中,若是有异便会立刻发现。平日不曾出过一丝差错,造成今日的局面着实难料。

那人能躲过十人的耳目,身手必然敏捷。银霜虽懂剑术但擅在招式灵活,要是和他缠斗起来,怕是吃力不讨好。

单是这样想着,梅沉酒的心底就又冷了几分。而随即的一阵惊呼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快速绕开这池春水,循着声响找去。

银霜持剑而立,额间还沁着一层薄汗。追查之人就倒伏在他的右脚边,脑底压着鲜红的血横在空荡的堂前尤其地晦气。银霜不相信人就这样死了,提着剑想要挑开他的面巾却没能成功。几次下来见人还是一动不动,便不再做打算。

身后已围了人,都是银霜识得的熟面孔。祝月受到惊吓直接昏了过去,也被人带走安顿了。

梅沉酒持着帕子走上来,绕开银霜走到那人的脑袋边蹲下。

“死了?”她捏着帕子盯着那滩血迹问。

“死了。”地上人影晃动,银霜在拭额间的汗。

“死透了?”她还是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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