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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鬓头春(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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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惠安得了回应,脸上的神色稍微和缓了些,随即扬起眉眼对人露出个明媚的笑。可背过身答话时,嘴角却在一点一点地下垮,眼底也全然不见方才的喜色:“…那寺人名唤青鹤。姑姑见他声哑可怜,便收在自己的甘泉宫里…”

尽管再不愿意回头面对梅沉酒,晏惠安还是耐住性子,转而侧过脸挨近梅沉酒对她慎重道:“现在的甘泉宫可不是原先的甘泉宫,原先的宫早就荒废了。”

“姑姑虽然……虽然…”小姑娘接着前面的话,一连挤了好几个“虽然”,却始终未把完整的话清楚地交待给梅沉酒。最后只能泄气道:“姑姑虽然宫里养着人…可我平日里去她那儿,都是见不着这样的人的!”

梅沉酒被她的话应得有些莫名。她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好奇晏艮起居有多糜乱。但顾及晏惠安泫然欲泣,勉强猜测道:“…公主先前私自出宫,却被西佘的叁名歹人所截。在下也希望公主能平安顺遂。”

晏惠安言语里极力撇清和青鹤的关系,梅沉酒却只想把话理解成她懂得了行事的分寸。

晏惠安对梅沉酒的答非所问一时无言,半晌后发出声轻叹。她稍提衣裙,坐上那倚栏的青石,然后伸手小心翼翼地触上昨日刚绣上的团花锦纹。

池中水色清亮,赤红鲤鱼潜在干枯的荷秆间嬉戏。晏惠安下意识摸上束在腰际的荷包,可惜包中空瘪,没有盛鱼食的纸袋脆生的触感。晏惠安只得不再看鱼。无言的滞闷流淌在两人之间,她沉不住气,率先一步扯动嘴角开口:“梅沉酒,你可知长公主为何今日召你入宫求见?”

“…在下不知。”梅沉酒顿时明白晏惠安摆出骄横的架子将婢女赶走是意欲为何了。

晏惠安轻笑一声,眼底是无法隐去的无奈,“今日的时辰,是宫里特意算出来给皇室子孙祈福献礼的。父皇将朝春事宜全权交予四哥和五哥处理,希望他们合力办好此事…”她提了一口气,神色淡淡地继续说道:“本宫虽鲜少出入市集,也无法了解你同左先光此人的交情到底如何。可依本宫之见,信他不若去信潘茂豫…左右跟在我父皇身边的人,就他看着最忠心。”

梅沉酒听着晏惠安说出的话愈发大胆,眉头已然跳个不停,心中的惊诧更是难以言喻。片刻间,人就以叩拜的大礼双膝跪地。她两手交抵抬至额前一尺距,低头颤声劝道:“殿下如何能对我一介草民大谈政道。更何况古来即有‘后宫不得干政’这条规矩,殿下此话要是落入有心人的耳朵里,‘牝鸡司晨’的罪称可就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啊!”话毕人便趴跪在地,不敢抬头与之相看。

晏惠安没有叫她起身,怀有希冀的视线逐渐黯淡,凝上些许冷意,“…你向来聪明,可方才的问题却回本宫‘不知’。本宫好歹也替你解了围,就算是‘装傻充愣’,也不是你这般做法的…”话说完后似是想到什么,复又开口:“若你不信本宫说的话,觉着本宫与姑姑同室情重,方才的话便都作罢。”

“殿下!”梅沉酒恁得生出恼意,抬起头来拧眉怒视晏惠安。却见人别过脸,抿唇靠着倚栏拨弄指上蔻丹。她心头猛地大震,警觉到是自己僭越了身份。索性闭了闭眼,垂首不言。

余光里见梅沉酒不曾抬头,晏惠安这才偷偷地向她瞄去。因鼻尖泛酸,说话也有些乏力:“…邢州一事牵连众多,我只希望你万事小心。”语毕人便抬手半掩着唇吸了吸鼻子,“你走吧,本宫想在这里再看看鱼。”

梅沉酒乖顺应下再起身回头,期间与晏惠安多次眼神交汇,却被人一一闪躲过去。她背着晏惠安抖着袖上的灰尘,正打算迈开步子踩下台阶,就被人再次唤住。

“等等!”语气稍急。

梅沉酒回身端礼,只是不再直视晏惠安。

晏惠安打量着梅沉酒,见人虽衣袖着灰,面色怏怏,但一身出尘的气质却怎么也掩盖不去。想到自己正独占着这样赏心悦目的姿容,方才的失落和委屈一扫而空。她的眼睛隐透出些光来,心虚道:“今年因为商大人被派往邢州,你便没有赴宫宴。宫里新请了位从东启来的厨人,做糕饼果子一绝。桌上那食盒…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拿走罢。”最末一句的声音细若蚊呐。

梅沉酒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谢过晏惠安后拎着食盒一路往甘泉宫回走。青鹤早就侍在宫外,见着梅沉酒便领她上了马车,准备将她送出宫去。

时已过午,天际依旧是灰蒙一片。厚重的层云积迭着压迫,让掀帘察看的梅沉酒心生逼仄。于是驶至半路,她就喊停马车,自己则步行回府中。

梅沉酒的思绪异常紊乱,以至于叩开门时,还是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祝月恰巧从旁边的小院里走出来,正打算去给银霜取些煮茶用的山茱萸,瞧见梅沉酒便赶忙迎上去,差点惊得人一个趔趄,“公子?”

“嗯。”梅沉酒觉得手上一空,便抬眼看向祝月,见她两侧衣袖被布条紧缚上拉,不免有些困惑:“你又在忙活些什么?”

祝月抬了抬手臂向梅沉酒解释道:“小少爷在院子里煮茶粥。婢刚刚帮他看了一会儿火,正要去拿年前的茱萸给他…公子您…”话未毕,空气中便飘来一阵焦香的气味,她立马惊得重新把那食盒塞回梅沉酒手里,“公子您赶紧先去银公子那儿,帮他看着点火候。婢子得快点去取东西了。”

梅沉酒只觉得一阵小风吹过,祝月就消失了踪影。而那股焦香似有愈演愈烈的势头,还夹杂了一丝刺激的辛辣,她忍不住咳嗽一声,快步走向小院。

斑驳摇影与一人一壶相映,蕴了十足的静谧。

银霜正坐在椅内半伏着身,扇火用的那柄竹扇被肘抵在怀中。他轻拉提绳揭开壶盖,长勺避开滚烫的蒸汽斜伸进壶内细细搅拌。似是觉得时机恰好,便抬手去摸那盛在纸包里的姜片。可惜辅料已经不多,只叁两片指盖大小的份量,袋就见了底。他略显无奈地直回腰,打算放下长勺去切生姜。

“我来。”梅沉酒走近后随手将食盒放在几上,就着旁的砧板和刀具切了薄片丢进壶里去,然后拉过矮凳坐着观察炉火。

火苗跳跃着窜高,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银霜低头看梅沉酒一眼,将长勺取出递进她手中,随后站起身问道:“长公主同你说什么了?”

梅沉酒捏着勺柄,见银霜去翻布绳便也识趣地退开壶几步站定,“晏艮没和我说上什么话,半路倒冒出来个祁扇。”

银霜拿着布绳正缠着梅沉酒的衣袖向上束,闻言便是一顿,“…祁扇?”

梅沉酒抬颌示意银霜将绳结绑紧,而后继续道:“祁扇去见晏艮,然后元符就把我从晏艮那甘泉宫里领出来了…她倒是跟我说了不少话。”

“你说晏惠安?”银霜困惑地回问,抬手将她肩上的发拂开,五指将布绳利落地捋顺,“她能说出什么高见?和晏艮凑在一处,怕是半句不离你了。”他调整好后松手,拿过梅沉酒手中的长勺重新坐回椅子里看茶。

“我知道。”梅沉酒挪凳与银霜并排坐下,“晏艮确实有此意,可元符…罢了,不提这个。她倒是了说句有趣的见解。她说潘茂豫比左先光更可信。”

“一个太监确实比一个男人可信,晏惠安这句话没说错。”银霜的勺撞上了壶壁,瓷器发出磕碰的脆响。

梅沉酒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冷意,斜睨他一眼后又笑着拍上他的手背夺过勺,“茶还煮着呢。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这样生闷气?”

“晏艮若拿晏惠安制你,梅沉酒…你是接受还是不接受。”银霜的掌心轻轻盖住梅沉酒拍过的手背,视线沉默地停在被她额间碎发所掩的双眼上。

“……元符拿了糕点,你要尝尝吗?”片刻后,梅沉酒取出长勺盖上茶壶。

“刘…”银霜的话还未出口,梅沉酒就背过身去提食盒。而祝月正从远处小跑过来,臂上挂着两个纸包。她双手托着木案,细腻的青釉茶盏置于上。

“公子!山茱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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