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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的心愈发跳得厉害了。
沈灯是一眼难忘的人。
他和所有嘌唱曲儿、民间传说里出现的江湖人一模一样,潇洒、英俊,或许年轻时更加英气逼人,但如今年届不惑,又多几分青年没有的沉着老练。他身上同时还有明夜堂的气质:讲究穿着和打扮,永远干净利索,跟邋遢随意的江湖人又截然不同。
是随手雕刻出来的人儿,但雕刻他的每一刀,都有千钧之力。
沈灯说的事情李舒记得,但却记不得自己曾见过他。
“曲天阳建立诛邪盟之前,苦炼门并不是大瑀江湖人会留心的帮派。诛邪盟建立后,我们渐渐得知了苦炼门的事情,但那些杀人放火之事,离大瑀太过遥远,一个见不着、摸不着的魔教,想恨也恨不起来。”
沈灯站在林中,月色照亮他的衣角。他不再往前。
李舒在他面前用丝线布下陷阱,月色里冷冷的数条利光。
“是苦炼门先找上门来,杀了曲天阳。一个厚道、忠诚的好人那样死去了,曝尸山顶数日,没有人不愤怒。”沈灯继续道,“于是我去了金羌,专程去找苦炼门。”
穿过金羌的戈壁,沈灯在饿和渴之间辗转。他始终没有找到苦炼门的痕迹,又因为语言不通,跟金羌几个年轻姑娘勾勾搭搭学了些日常话语,但太过粗浅,根本无法深入查探任何事情。
决心打道回府的那个晚上,他和一个姑娘相约镇外的沙漠。不料那姑娘恼他多心多情,故意约他去流沙地,沈灯差点陷进沙窝里。他依靠驴子爬到岩石上,驴子却被沙吞没了。
那夜非常的冷,月光照得沙漠雪亮。失去坐骑的沈灯裹着衣服在岩石上发抖,几乎把那颗眼珠般悚人的白月亮看红的时候,平缓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你浑身是血,走得很慢、很慢。”沈灯说,“看到我之后,你愣住了。你我面容都跟金羌人士不同,你很快认出我并非此地居民。我用大瑀话跟你攀谈,你没有应答,继续往前走。”
李舒忽然发起抖来。他似乎回忆起来了。刻骨的冷,擦破脚底的沙子,埋伏在沙漠之中的食人动物,还有黏在身上的血。
“快日出的时候,你走回来了,已经很虚弱。”沈灯平缓地说,“我说,孩子,停一停吧,我这里有水。因为水,你终于走近了我。”
李舒闭上了眼睛。
“那些不是你的血。”沈灯说,“它们在你身上组合成非常复杂的图案,已经全部干涸、变黑了。”
李舒终于从暗处站出来。他与沈灯之间仍隔着丝线设下的屏障。沈灯没有停口。
“你跟我说了一些事。你说你叫英则,你曾有汉名,但你决定摒弃它,彻底地当一个苦炼门的门徒。你告诉我那些血的由来,它来自于别人,你正在接受苦炼门一项特殊的考验:忤逆长老的人向来是要被剥皮处死的,若不想死,就血中去、血中回。你把别人的血涂在自己身上,但一来一回,血已经干了。你说了很多话,我也说了很多话,太冷了,我们需要取暖。”
沈灯摸着下巴回忆。
“哦对,你说还有一个办法。过雪音门、走觅神梯的时候,你每走一步就磕一个头,等磕完六百九十九个头,你便能披着一身的热血,出现在那些长老面前。”
我说过吗?我连这些都说了?李舒对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然记忆模糊,许多细节怎么都想不起来。白欢喜他们都说,因为太痛了,所以被迫忘掉了一些。仅剩的碎片拼凑起来,是一个没有痛觉、没有眼泪的,独自在冰冷月夜里跋涉沙漠的孩子的故事。
布满离奇的血色,诡异又神秘。
他是唯一一个“血中去、血中回”的孩子,当上门主之后,这事成了他英则有大神通的佐证。
“得知苦炼门新门主的名字之后,我想起了你。”沈灯说,“在金羌,‘英则’是大树的意思。你成为大树了,孩子。”
李舒忽然憎恶这种语气。他又觉得浑身不舒服,却不是看着栾秋那样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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