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神经(2 / 2)
他这一番言论根本是把她的观点拆分后重新组装,听闻她的心声从他喉间滚出,程幸只觉吊诡。
自相识起,他与她从未起过观念冲突,程幸从前把这当做一种难得的默契,如今她才明白,兴许引为同调也不过是他照看病人的一种方式。
过往所有和谐对话都如沙堡坍塌,从来都是她同自己的兜圈罢了,这是比圣诞老人的虚构更令人绝望的事实。
渔民收网欲离,划桨时小舟摇晃如将坠湖底的一片枯叶。
程幸左手攥紧右手,森然冷意从心口冻结开来,大脑支离破碎地凑出一段行文脉络。
“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意思是她可以将病症摊开在他面前,解剖一只腐化蟾蜍并以溃烂骨肉招待他,使他为其龌龊而鄙弃。
浅白色纱帘边缘增生出一块线头,像是进化不完全所遗留的半条尾巴,程幸略感冒犯地将视线避开它,实则是为了更加远离路江寻,“我大一在奶茶店兼职过一段时间,在后厨负责给水果削皮,工作内容是握着削皮刀站一整天,下班时简直分不出手和脚哪个更僵更痛,我干了两天手就生病了。”
“学名是周围神经病。”程幸拇指食指指腹相合,触感是柔软冰凉,“挺巧的,我精神病和神经病都得过了。”
她轻松地以短暂停顿画一个分段符,身旁的路江寻却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周围神经病对我的影响很小,只是我的食指指尖很小一部分会发麻,感知温度和触摸都很迟钝。”程幸又习惯性用拇指挤按那一块皮肤,原本想比划给路江寻看,动作时才想起自己身上裹缠的蚕茧似的薄被,收回了手。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痛觉也可以是很奢侈的事情,就像喜怒哀乐对后来以及现在的我一样。”
“大一发生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期末结束去看了精神科,诊断结果就是抑郁症。”
程幸的话里有一种极生硬的承上启下的线索,最低等的作文也不过如此。
“抑郁症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麻木,再简单的情绪对我来说都像是货架最高层的玻璃杯,有时候用力够也够不到,但我偶尔发病的时候,消极情绪又会自己摔下来,像地震山崩泥石流。”程幸第一次发觉自己会如此矫情的作比,险些苦笑出声。
路江寻在她身边呆愣地坐着,呼吸都轻到听不见了。
“你不用为你的行为抱歉。一直以来,应该是我需要感激,感激你愿意把我当做普通人看待。”
一句沉重到将二人的心神都以铅线拖拽进谷底的道谢使他们一同掉进无声的空气里。
她的长篇大论像一片无垠的沙漠漫延铺陈在他们之间,金沙灼烧到水分都烫成气体,低空盘旋着扭曲的景色,眼球浮出晶莹的液体,也是亟待蒸发的。
路江寻回以她意料之中的缄默,他们不经意间竟已熟识至此,两方的知悉茁长成树,鲜少彰显其存在,但当暴雨顺叶片下淋,树叶切片细胞液的酸苦吃进嘴角,程幸才发觉他根本做不出令她生厌的回复。
她甚至从他身上感受到眼泪般苦涩的气味,竟比新鲜的空调更有霜冻的刺骨寒意。
从没觉得自己能够如此灵敏地体察人情。
她不再多言便躺回床上,原本只是阖目装睡,不多时便真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近黄昏,身边没有体温,路江寻大概已经搬去客卧了,他总是该知进退的。
窗外又是一片浓郁的橙红色,朝霞与晚霞分享同样的浓艳色泽与清淡云气,并没有哪一方更具生机或更含死气。
晨昏两幅画面轻易重迭到难分你我,先前于脑海浮现的诗句此时重又叩响程幸的门。
爱你,就像第一次飞越大海
像薄暮轻轻落在伊斯坦布尔
爱你,就像说“我活着”
小众的诗往往少有人赋予特定意味,简单的字面义已经是全部。
“爱”有拉宽口型的音节,“你”是勾起唇角推出的单字。
程幸本以为先前她的回避是母语羞耻作祟,此时她镇静地审视自己,“爱你”是多么暧昧的动名短语,说出口以后,他们就只能恋爱了。
好在真相比难以隐忍的咳嗽爆发得更快,使她的庆幸走在后悔前。
差一点,就赠他空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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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出处是纳奇姆·希克梅特。
我绝对没有任何说教的意图,以上出现的观点仅仅用于塑造一些人物形象以及确保男女主观念契合,将来他们不至于为了两性问题争执。
之后女主不会怀孕生子,男主自觉结扎,这类结局会是我永远的坚持。
还有一句话因为借程幸的口说不合适,就没有说——为什么情愿大刀阔斧地将人推到温饱线以下,也不愿用保护环境的万分之一气力去留住待堕的女胎或留下冻在福利院门口的被弃女婴呢?这好像并不是一道电车难题。
男主说“子宫”总不能算是dirty talk吧?(笑)
不想再说对不起,所以要说谢谢。感谢大家愿意来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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