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孝庄啊选残酷的女杀手聪明的接生婆(第2页)
三个女人抱头痛哭起来,床前的伊罗根,眼角里也噙着含笑的泪花……
多尔衮和他同时代的对手李自成、张献忠一样,都是死于一个偶然的失误中。历史公平地对待了他们三个杰出的人物,真是一个罕见的巧合。
十二月九日清晨,多尔衮率众驰马围猎于嘻喇城北三十里的丛林山丘中,不慎坠鞍落马,伤了膝骨,当即回到喀喇城,随身御医及时地进行了敷药治疗。敷药两个时辰之后,病情加剧,当天晚上就气绝身亡。年仅三十九岁。气绝之后,太医傅胤祖赶到,进行了治病核定,结论是“用药有误”。
随驾而至边外的王公重臣、六部尚书,亲信将领、谋臣,在震惊惶恐之余,除哀其英才命短、斯人早逝之外,都在惋惜这窝窝囊囊的死,抱憾遗恨的死……
是啊,多尔衮这次冒着寒风飞雪的不寻常的围猎,有着不可言状的苦衷和隐情。他要摆脱三个月来宁寿宫里那种奇情、奇爱、奇欢、奇欲的可怕生活,他要重振三个月来沉迷、消失在宁寿宫床笫间的那股雄风,他要在远离孝庄的千里冰雪中重新集结震慑宫廷的力量,他要借猎取狼熊虎豹的威风演出一幕更为壮观的宫廷活剧。迹象吗?他一个月来,在行军的马背上,在夜宿的帐篷里,不停地与亲信谋臣、心腹将领密议政务军情。他啊,身在边外,心在皇宫。
是啊,一个在马背上翻腾成长的汉子,竟然跌下马来,轻易地了却了春秋鼎盛的生命。不是由于年老力衰,不是由于暴疾隐病,不是由于骑术荒疏,不是由于道路险阻。而是由于极度虚弱的身躯托着一颗极度纷乱的心灵。宁寿宫那个女人,三个月的纵情折腾,硬使这个汉子散了元气,亏了精力,乱了方寸,丧失了凝神、聚思、专注、自信的卓越本领。人常说:生死有命。多尔衮命中遇到了孝庄,算是遇到了克星。
多尔衮的尸体还未装入棺木,两白旗内部权力的争夺展开了:兵权在握的阿济格,以其显赫的地位、显赫的战功、显赫的声望,借机以武力胁迫多尔衮的亲信谋臣、将领附己,企图挤掉多铎过继给多尔衮的儿子多尔博,为他的儿子劳亲谋取两白旗主帅的合法地位。多尔博一派,在刚林、罗什、博尔惠、额克亲、吴拜、苏拜、多尼等人的支持下,进行了坚决的抵制。他们慑于阿济格的权势和鲁莽,不得不求助于皇上的灵碑和孝庄的才智实力,以保护自己的利益。于是,刚林用了四天四夜的时间,雪地飞驰七百里,奔进了紫禁城,走进了宁寿宫。
多尔衮的死,使一个月来寂寞无声的紫禁城,天翻地覆地闹开了。
皇上福临闯进衍祺宫,跪倒在孝庄床前,叩头出血,发誓要报七年“大权旁落”之仇,要雪“皇太后下嫁”之恨。韬晦七年出头了,该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时候了。
济尔哈朗的“病情危急”痊愈了,开始了饮恨吞声、七年不语的疯狂反击。他一方面亲自走进衍祺宫,奏请孝庄立即从南宫王府收回印信、赏功册,封存内院的所有档案,夺回朝政大权,并尽早筑坛祭天,举行皇上亲政大典。一方面指使在多尔衮摄政时期被杀、被囚、被逐、被罚的王公、将领、大臣、官员的遗属和旧部,大闹刑部衙门,喊冤投诉,要求昭雪。掀起了一个雪冤平反的浪潮。
鳌拜、塔胆、尼堪、济度等都翻过身来,请见孝庄,请求对多尔衮摄政以来的种种僭越罪行进行清算。两黄旗、两红旗、镶蓝旗的一些将领,相互联络,分别上表,打出忠于皇上、忠于皇太后的旗号,请求核査多尔衮几年来赏罚不公的营私行径。
一些原属居中回避或倾向于南宫王府尚不及依附多尔衮的六部官员,也随着这股风头呐喊鼓噪,以显示自己对皇上、皇太后的忠诚和遭受多尔衮的迫害,他们煽风助火,添柴加温,使一些京官、侍役也卷进这股浪潮之中。
紫禁城如同一座剧烈沸动的火山,快要喷发了。
十二月十三日深夜戌时,拖着病体的孝庄,在宁寿宫正厅听完刚林禀奏,会见迭次而来的济尔哈朗、鳌拜、塔胆、尼堪、济度、范文程、宁完我,送走了最后一个晋见者——刑部汉官尚书党崇雅之后,回到衍祺宫的住室里。她草草用过宫女送来的夜宵之后,便支开了苏麻喇姑和婉儿,关上房门,吹灭烛光,拥着一床暖毯,倚在被衾之上,在孤独的黑夜里,思索大清皇宫又一次重大的变故和由此而出现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乍听到多尔衮死于喀喇城时那种震惊、喜悦和轻松的心情,此刻已不复存在了,代之而来的,是慌乱、焦虑和沉重。她突然感觉到,此时向自己冲击挑战的,不再是迎面而来的一个敌手——多尔衮,而是来自前后左右的无数对手——阿济格、刚林、罗什、吴拜、济尔哈朗、鳌拜、塔胆、自己的儿子福临和那些死于多尔衮权力之下的冤鬼悲魂。这些对手,有的是宿怨已久的仇人,有的是多尔衮的智囊爪牙,有的是忠诚听话的亲信,有的是可以信赖的盟友,都在这风云突变、前景未卜的短暂时间里,要求自己作出抉择。抉择对了,化险为夷;抉择错了,一场大乱。乱而失控,就会翻车。大清的江山,就要毁在自己的手里啊!她感到从未有过的重压和恐惧,她思念虑事精细的索尼。索尼啊,快回京师吧!可刚刚派出的飞骑,终不能一跃千里啊!
孝庄集中全部精力回想刚林禀奏中的一字一句、一顿一停,她敏锐地察觉到:三年来一直为多尔衮执掌兵权的阿济格胁迫多尔衮旧部归附于己的企图,是一个最可怕的讯号。如果阿济格这一企图得逞,自己将面临一个更凶狠、更危险的对手。文理不通,愚顽鲁莽,只知“来,与我一搏”的英亲王,是根本不懂什么是“大局”,是根本不顾什么样的“后果”的。她十分细心地琢磨着刚林飞马千里、亲自“报丧”的心底奥秘。这个坏透了心肝的满洲大学士尽管字斟句酌、不露秘底,但这一行动本身,就是一份足以说明一切的“笺表”。他们对阿济格的对抗,只是企图保持多尔衮原有的班底,巩固多尔衮在两白旗的地位,维护他们一伙已有的权力和利益罢了。“豺狼当道,安问狐狸?”现在该是纵“狐狸”而制“豺狼”的时候了……
孝庄把劳神累心的思索转移到济尔哈朗身上。这个年已五十的郑亲王,在多尔衮的尖刀下“韬晦”过来了,也不容易啊!这个胸有城府的亲王,在晋见中关于“夺回权柄”“皇上亲政”的奏请,是明智而切合时机的,显示了他的一颗忠耿之心。正是在这明智、忠耿的奏请中,透露了对多尔衮的刻骨仇恨。午后接踵出现的大闹刑部衙门的浪潮,也许就是这位满怀愤恨的亲王暗示煽动的。要不,怎样来得这样迅速而又有秩序呢?在权力更迭的关键时刻,是需要这种愤怒情绪去震撼人心,是需要冤魂冤鬼的威风去大造声势,是需要这样大叫大喊去张扬多尔衮的罪行。这是一股引人同情、招人赞许、谁也惹不起、谁也不敢抑制的力量,只能顺从地加以利用啊……
孝庄对自己一直倚重的两黄旗的现状作了剖析。傍晚,鳌拜、塔胆的晋见和他们坦率的谈吐,证明两黄旗依然是忠诚可倚。特别是“忠于皇上”“忠于皇太后”两个口号的提出,显示了鳌拜、巴哈谋略上的成熟。这个口号,在这动乱无序的人心中,会澄清许多无法明言的误会的。至于谭泰,现在边外。这个人在近几年的升迁下降的坎坷经历中,对任何一方不离不就,在关键时刻,敢于出头任事,也算有能耐了。在现时两黄旗将领已经沸腾而起的激烈情绪面前,他是断不会逆拂众怒跳进油锅的。况且,七年前那场拥立福临继位的争斗,此人立有大功,不可忘却啊……
孝庄在彻夜不眠的思索中,开始谋求一劳永逸地消除宫廷内争的方案。她决计不让另一个多尔衮再出现于朝廷,她决计要剪除一切福临皇位的反对者,她决计要消除一切潜在的威胁。她调动了二十多年来积累的宫廷争斗的谋略、权术,运用于眼前这场错综复杂的争斗现实。当玄武门城楼上传来五更鼓声的时候,一个大胆而周密的方案在她的心里形成了。
十二月十四日午前辰时,孝庄拖着疲惫的身躯,在衍祺宫东次间里,召见了皇上福临,郑亲王济尔哈朗,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宁完我和鳌拜、塔胆、巴哈,谈了自己的想法,并将实施的权力,交给了郑亲王济尔哈朗。大清皇宫里一场血泊中的权力更迭开始了:
十二月十四日午后,皇上福临发出御诏,尊称多尔衮为“敬诚义皇帝”,称颂其“平定中原,至德丰功,千古无二”。声称要“勒石为碑,传于万古”。并诏民易服举哀。这道“诏书”,当晚即由郑亲王济尔哈朗率领铁骑甲兵,带着“报丧”的刚林,送往正在护送多尔衮柩车回京途中的罗什、博尔惠、额克亲、吴拜、苏拜和阿济格等。济尔哈朗与罗什、吴拜等人相遇于石门。一道“诏书”稳住了两白旗权势人物的心,“敬诚义皇帝”的亡灵,也抓住了阿济格的魂。在济尔哈朗机智的周旋利诱下,鲁莽愚顽的阿济格已处于罗什、吴拜等人的暗中监视之下。
十二月十七日,多尔衮的柩车至北京,皇上福临率领在京朝臣,易缟服,置哀酒,出迎于北京东直门外五里处。福临举奠爵,大恸出声。文武朝臣跪伏于地,痛哭哀悼。就在这哀悼声中,英亲王阿济格被以“临丧佩刀迎上,以此举动叵测”、“丧车既停,劳亲居右坐,英亲王居左坐,其举动甚悖乱”之罪,由吴拜、苏拜、罗什、阿尔津等监押进京。阿济格在糊里糊涂中落网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索尼由盛京昭陵奉旨回京,孝庄召至衍祺宫密谈。
十二月二十六日,皇上福临口谕:由谭泰、罗什、吴拜三人暂理朝政。给罗什、吴拜嘴里塞了一个“甜枣”。同时,以吏部、刑部、户部尚书“编制缺员”为由,任命谭泰、韩岱为吏部尚书,任命济席哈、陈泰为刑部尚书,任命巴哈纳、噶达浑为户部尚书。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六部班子,为阿济格准备了审判官。
十天之后,顺治八年一月六日,议政王大臣会议在谭泰、吴拜、罗什的传谕主持下,以“胁迫多尔衮旧部附己”、“阴谋夺政”、“阴图摄政王之位”、“佩刀迎上”等十大罪状,议决“幽禁”了阿济格(后赐自缢)。其子劳亲被革职。其心腹将领库特库、毛墨尔根等被斩首。其长史都沙、阿思哈被革职。依附于阿济格的礼部尚书郎球、工部尚书星讷亦被革职。多尔衮亲信们的刀子,杀向了多尔衮的同胞兄长及其亲信。孝庄最担忧的威胁消除了。
一个月后,由博洛、尼堪、拜音图等,告发罗什、吴拜、苏拜、博尔惠、额克亲等五人,犯有“离间诸王与两黄旗关系”、预谋八旗分配“是皇上止有一旗,而多尔博反有两旗”等罪行。议政王大臣会议在济尔哈朗和谭泰的主持下,以“动摇国是,蛊惑人心,欺罔唆耕”之罪,将罗什、博尔惠斩首,将额克亲除出宗室,将吴拜、苏拜革职为民。置阿济格于死地的杀手们,也被别人置于死地了。
二月十三日,皇上福临下诏,停止了“劳民伤财”的边外筑城。发出了向多尔衮清算罪行的讯号。
二月十五日,两白旗老将领苏克萨哈、詹伤,抛出了爆炸性的告发“奏折”。他们告发多尔衮“备有八补黄袍”,并令陪葬宠婢吴尔库尼“潜置棺内”、“欲于永平府圈房,偕两白旗移驻”、“阴谋篡逆”等几十条罪行,并弹劾何洛会、锡翰、冷僧机、刚林等参与其谋。于是,朝臣相告,竞相奋起,口诛笔伐。“敬诚义”的皇帝多尔衮,立即变成了不敬、不诚、不义的篡位奸侯。济尔哈朗、博洛、尼堪、满达海、谭泰等立即上表参奏,历数多尔衮七年来的罪行种种,奏请皇上福临“追论査究”,向死去的多尔衮发起公开的声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