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议和事又生波澜 备战事上下生隙(第3页)
陈英回道:“广东水师的舰船才到不久,尽管心里不安,他们怎么好指手画脚?人家不说,未必就没有想法。”
“如果谁胆怯了,要做临阵逃跑的胆小鬼,不妨说出来,我立即换上敢战的管带!”张佩纶厉声道。
话说到此,大家无话可说,叹息着各自回舰。
第二天,孤拔的副官送来一份照会,说如今两国军舰近距离驻泊,为防误会,请中国舰船不要随意离开,否则法方便以开战论,届时一切后果由中国自负。张佩纶这才警觉起来,发觉敌我连舰正中法国人下怀,但他依然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胆怯。他怕到时候被法国人俘虏,便命令把行辕设到马尾山上,说这样是为了居高临下,便于指挥。
这时左宗棠从京中发来一个电报,让张佩纶转交给闽海关的法国人德克碑。德克碑当年帮助左宗棠创办船政局,后来又干起老本行,到闽海关当差。闽海关在马尾东南方向的闽江南岸,德克碑的家就在船政局后院,每天都是坐船过来,所以张佩纶派人送到他家里,交给他的夫人陈秀媛。
左宗棠的电报是让德克碑去找孤拔,劝他撤离马尾,不要损毁船政局,否则左宗棠“将白头临边,誓与法国死战到底,到时候法国想罢战亦不可能”。
专差到德克碑的家里时,他正劝妻子搬到闽海关去住。那里已准备了房子,虽然不大,但一家住绰绰有余。陈秀媛只说再过几天,她的理由是孩子们在船政学堂上学,搬到闽海关去实在不方便,但德克碑知道是陈秀媛舍不得离开船政局。
两个人的话题又转到两国矛盾上。陈秀媛不明白法国人为什么跑这么远来找大清的麻烦,德克碑说是因为清军攻击了法国的军队。
“你们法兰西国远在万里之外,清军怎能打得到你们?”陈秀媛对丈夫的解释当然不能信服。
“法国与越南已签订友好条约,可是清军不肯撤出越南,双方就打了一仗。”德克碑又这样解释。
“越南是大清属国,大清在属国驻扎军队与法国有何关系?为什么要大清撤出军队?”陈秀媛其实明白得很。
“法国要在越南说话算数,而且要到大清西南通商,可大清不同意,所以难免要打仗。这些年来,强国都是这样做的。”
“说到底,你们就是欺负大清。”陈秀媛道。
“是啊,一个国家落后了就要被人欺负,没有多少道理可讲。”德克碑在妻子面前,不必再为法国辩护,“不过那都是政客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海关的一个雇员罢了。”
“可老百姓不这样想,如今他们看到法国人就生气,就连我也被骂成汉奸。”陈秀媛有些委屈。
“你的邻居就喜欢这样是非不分,两国闹别扭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德克碑有些不解。
“怎么没有关系,因为我的丈夫是法国人。我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和你说说也不行吗?”陈秀媛泪眼汪汪。
“是我不对,亲爱的,我向你道歉。海关那里的人友好些,就是里面的中国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不会对你说三道四。”德克碑再次劝说妻子。
“你还是先把孩子带过去吧,我过些天再说。”陈秀媛这样答复。
就在这时,送电报的专差到了。
德克碑看了左宗棠的电报后十分为难,孤拔为人十分傲慢,他的劝说不会起作用。而且打与不打,最终是由政府决定的,即使孤拔听劝,也不能违抗国内的命令。陈秀媛见此便劝他去见见孤拔,不然对不住左大人。德克碑答应去试试,但陈秀媛必须离开船政局,如果实在不愿去海关,去别的地方也行。
“不,离开船政局我能到哪儿去呢?这里是我的家。船政局是左大人一手创办的,我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它。”陈秀媛连连摇头。
“如果两国真打起来,法国舰队一定会炮轰船政局的。孤拔带舰队到马尾来,就是因为这里有船政局,你难道不明白吗?那时炮弹满天飞,你在这里不是等死吗?就是不被炮弹炸死,中国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不会的,你放心吧,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大家对我都很好。如果你能说动那个孤拔舰长化干戈为玉帛,大家都会感激你的,快去吧!”
德克碑见劝不了陈秀媛,就以不去见孤拔来逼她。陈秀媛假意答应说明天一早就到马尾山北的彭田村去,有位同事的老家就在那里。
德克碑走后不久,陈秀媛的闺中密友、船政局卫生所的丁护士就匆匆赶过来了。船政学堂的学生及家属都已于几天前撤走了。当时陈秀媛不肯走,因为她是法国人的老婆,所以大家对她都有些不客气了。不过丁护士平日与陈秀媛交往最密,深知她虽然嫁给了法国人,心交给了德克碑,却没交给法兰西。她越想越觉得抛下陈秀媛于心不安,所以不顾众人的反对,回来劝她躲一躲。陈秀媛在好友面前,终于落下泪来:“六妹,我要让他们看看,我嫁给了法国人是不错,可我的心仍是向着大清的。”
丁护士在家排行老六,所以陈秀媛叫她“六妹”。
“姐,你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大家不过是见法国人在咱们家门前耀武扬威心里不舒服了,说到底那些风凉话也不是说你。”
“不是说我又是说谁呢?但我不怪大家,谁让法国人来欺负我们呢。要是我也会一样生气的。”
“姐,生不生气不去说它丁护士劝道,“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万一双方打起来,炮弹不长眼睛,你不避一避怎么行?”
“我没处可避。德克碑劝我到海关去,我没去。我要是去了那里,就把自己当成了法国人,将来怎么见大家?你们那我也不能去,去受大家的白眼,我受不了。”
陈秀媛不肯走有她的理由。两国无非是战和两种可能,如果没打起来,那么她在这里就没有危险。如果打起来,也无非胜败两种结局。如果福建水师胜了,那她自然没有危险。如果败了,那么法国人肯定要来毁船厂,那时候她就与船厂玉石俱焚。
“姐,那又何必呢?”丁护士深感不解,“船厂又不是你的,上有船政大臣,下有工头监工,怎么也轮不到你来陪葬。”
“六妹,这里面的关系你不清楚。”陈秀媛把当年她刺杀左宗棠的事一一说给丁护士听,“我这条命与船政局是一体的,如果船政局毁了,我还有脸活下去吗?”
陈秀媛的说法有道理,但又十分牵强。
“人家有为男人殉情的,没听说要为船厂殉情的。为男人殉情,还能换来一座牌坊,你给船厂殉情,什么也换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