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钱庄起风遭暗算 财神归天猕猴散(第3页)
到了晚上,老刘回电报说,上海的钱庄已上了排门,生丝的买家也联系过好几家,但洋人都不肯买。只有德国商人爱姆生勉强答应,但每包只肯出价三百六十两,而且只要上等丝,请示卖还是不卖。
胡雪岩收丝的成本在四百二十两左右,而现在的价格出手一包就要赔五六十两。但天时、地利不占,人和更无从说起,不赔又能如何?所以胡雪岩咬咬牙回电——卖!
因为有人在背后搞鬼,所以阜康挤兑的消息传得特别快,有阜康分号的城市不必说,就是没有分号的地方也都在传着这个消息。远在福州的左宗棠也从报纸上得到了阜康遭挤兑的消息,他已养成了天天听人读报的习惯,现在是章怡在他的身边侍候汤药,同时兼念报纸,多是选市井笑闻,聊以消闲。这天章怡一不小心读了“上海阜康钱庄倒闭,胡雪岩忍痛贱价卖丝”的报道,一下意识到不该拿这事来搅扰左宗棠,所以换了另一篇来读。但左宗棠已听到了胡雪岩三字,所以追问道:“雪岩怎么了?怎么贱价卖丝?”
“没有,老爷听错了。”
左宗棠更加起疑道:“你们不要瞒我了,拿我的眼镜来,我自己看。”
章怡见瞒不过,只好实话实说。
左宗棠听后立即吩咐道:“马上去把升善给我叫来!”
升善是江宁藩台,倍受左宗棠器重,对他的吩咐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只是他忘了此刻自己已身在福州,江宁藩台如何来得了。
“老爷,您现在已在福州。”章怡提醒道。
左宗棠一拍后脑勺道:“马上把福建藩台叫过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福建藩台就过来恭恭敬敬听训了。
左宗棠道:野叫你来是为胡雪岩之事。现在他的钱庄有人捣鬼,正闹挤兑。他是商贾奇才,以他的身价和手段,挤兑不会伤了他的元气。但钱庄怕的就是人心不稳,挤兑成风。现在胡雪岩缺的就是头寸,两江那边我是鞭长莫及,但福州这边你不能让它倒了,你把藩库的银子先挪个十万八万,让他们救救急。”
藩台唯唯而出,回到衙门,招心腹们前来商议。大家都知道藩台的前途在左大人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问题是上海、杭州的阜康钱庄挤兑都见了报,福州这边也是风吹草动,如果藩库的银子打了水漂,到时候顶戴怕是不保。最后大家商定玩一个花样,以藩台的信誉支持一下福州阜康钱庄。办法很简单,就是藩台衙门派解差把银车押到阜康钱庄,声称是存数万两银子,而银车里装的不过是石头。这办法既支持了阜康,又省去了赔累的麻烦,左大人那边也交代得过去。藩台依计而行,福州阜康钱庄果然稳住了局面。
阜康在北京大栅栏也有分号,京中大员多有存款在其中,尤以刑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文煜存款为巨。文煜才能一般,但因为是满人,仕途顺畅。他当粤海关监督、福州将军多年,而且福州将军监管福建海关,是有名的肥缺将军。他本人又贪,聚敛钱财为数甚巨。
北京阜康挤兑的时候,正赶上御史参奏:“臣闻文煜聚敛百万金,皆存于阜康。是实是虚,只要到阜康一查即见真伪。”当时顺天府尹也是清流中人,借挤兑之机给阜康贴了封条,派精通钱谷的师爷去查,果然查出文煜存有七十万两巨款。文煜见事已败露,于是干脆拿出十万两银子来报效朝廷,朝廷白得了十万两银子,就放过了文煜。
顺天府尹与户部尚书、新晋协办大学士阎敬铭关系密切,于是将查封阜康的详情向阎敬铭禀报。
阎敬铭出身于经商世家,理财的本领几乎与生俱来。他曾任翰林院散馆户部主事,虽然是六品小员,但因精于理财,很快就把户部那点事摸得一清二楚,连胥吏都不敢在他面前捣鬼。
户部是有名的肥差衙门,正因如此,户部的胥吏个个刁钻油滑,尚书一般只抓大的项目,细务都是靠侍郎管理,侍郎则靠司官,司官又靠多年在部的胥吏。所以户部有许多弊端,历任尚书也无可奈何。
阎敬铭到任后立即对缎库、银库等进行整顿,每天晚上对着账目拨拉到深夜,这样忙了三个多月,撤了十几名官吏,从侍郎到胥吏,再也无人敢在他面前耍心眼。
所谓外行瞧热闹,内行看门道。顺天府尹只为查对文煜的存款,但阎敬铭却立即从里面听出了一个天大的窟窿。近年来多有公款存在阜康,或通过阜康汇解。如果阜康倒了,就有大量公款难以追回。所以他上奏朝廷,建议锁拿胡雪岩进京,以免他卷财逃走,并飞饬各有关省份立即查抄胡雪岩的典当、钱庄、丝栈等生意。
慈禧让军机们商议,新任军机与左宗棠没多大恩怨,说不上支持与反对,唯有翁同龢向来对左宗棠崇敬有加,因此极力反对。
“现在中法正在和谈,和谈还要靠打得好才能谈得拢。李少荃主和,左季高主战,这些事天下人尽知。而左季高之所以能战无不胜,除了前线将士用命,就是有胡雪岩筹饷购械。胡雪岩被称为财神,身家千余万,又是在商海中经过大浪之人,这次挤兑想必会应付过去。留得青山在,到时候左季高仍然有左膀右臂。假如此时锁拿胡雪岩,无异于落井下石,他不垮也得垮。他一垮,左季高就少了一条臂膀,到时候呼应不灵,谁来对付法夷?”
“翁师傅,您说的不免有些夸张吧?军队粮饷向来靠的是官款,朝廷有户部,各省有藩库,筹饷运粮,自有办法。”阎敬铭不以为然。
翁同龢在慈禧那有面子,而且与光绪更是情同父子,所以近年来他愈来愈敢表达自己的意见。
“话是不假,不过当年左季高西征,不知户部拨了多少银子?如果不是胡雪岩左右腾挪,新疆能否顺利收复也要另说。”
当年左宗棠西征,因为户部不实心筹粮饷的事弄得朝野尽知,因此倍受清流们的指斥。翁同龢如此说,无疑是揭户部的短。
“从前的事多说无益,户部如今出款向来是以大局为重,已不同于当年了。如果此次行动迟缓,库款打了水漂,到时太后追究下来,恐怕没人会站出来为王爷说话了。”
阎敬铭是理财高手,他把形势一说,真是天大窟窿,所以醇亲王决定采纳他的建议,尽速查封阜康钱庄、典当,至于捉拿胡雪岩进京,就暂时不必了。
未等朝廷的旨意到来,胡雪岩的各处产业都已经关闭了。因为钱庄的挤兑已无法应付,所以他在同一天向所有分号发出同时关闭的电报。老小姐的亲事就在一片惊慌中办完了,虽然排场依然不小,但大家都是心事重重,毫无喜庆可言。
办完喜事的当晚,德馨派人送了一封信给胡雪岩,信中言道一京中朋友来电,朝廷已发布上谕,勒令雪翁归还公私欠款,并附上谕全文:
本日军机处奉上谕:现在牟康商号闭歇,亏欠公款及各处存款,该商号江西候补道胡光墉着先革职,即着两江总督曾国荃饬提该员严行追究,勒令将各处款项赶紧逐一清理,倘敢延缓不交,即行从重治罪。
胡雪岩看完此信后呆坐在椅子上,好久没有说话。螺蛳夫人见此劝道:“老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现在反而不必着急了,最要紧的是把该办的事办好。”
“你说得对。”胡雪岩点了点头。
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家人把“布政使司”的灯笼换了,既然已经革职,就是一介平民了。螺蛳夫人看了言道:“德藩台是从京中得来消息,只是与你透个信儿,你又何必这样急?”
“这是早晚的事,到时官家宣旨现摘,反倒更尴尬。”
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就是打发他的十一房妾各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