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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钱庄起风遭暗算 财神归天猕猴散(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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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您要给她们每人多少银子?”螺蛳夫人抹了抹泪水,“我压着没让她们去取私房,她们的一点银子都存在庄子里。”

“现在也没法给她们多少银子了。多少人家养家糊口的银子存在钱庄,如今却不能兑。昨天我出门见到一个大姐带着她的孩子在路边哭,她省吃俭用攒了十几两银子,全存在阜康,可是无银可提。她寻短见往墙上撞,血流满面……”胡雪岩哽咽着说不下去。当时他身上带了十几两现银,全掏给了那个女人,“是我把她们的银子弄丢了,可她还要对我千恩万谢。我扪心自问,只恨没地缝可钻。”

“老爷,你不要一味自责,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到了这一步。你也不要只想着别人了,也要想想你自己。老爷,你这半生有多少次起死回生,这一次你也不要灰心。凭你的本事,不愁不能东山再起。现在左大人还在福州,老爷何不亲赴一趟福州,请他老人家帮忙。”

胡雪岩连连摇头道:“大帅是主战之人,打仗最需要银子,我如今不能帮忙,反而去扰他心烦,何必自讨没趣?”

两人正在说话,门房来报,说段六爷求见。

段六自从走上正道后,如今在杭州、宁波都有自己的洋货栈,在杭州已颇有名气。但他不忘胡雪岩当年的教诲和提携之恩,每年端午、中秋、年关及胡老太太、胡雪岩的生日,他都要来祝贺。

胡雪岩吩咐快请,一会儿段六就进来了,他给胡雪岩和螺蛳太太见过了礼之后道:“这一阵我去了趟广州,刚刚回来。听说大先生遇到了点麻烦,怎么不向我的小店挪些银子应应急?我虽是小家小户,但十几万两还是能凑到的。回来后我把家里人骂了一通,他们说大先生没张口。一听这话我更生气,大先生是要强之人,怎么会轻易开口?再说怎么能等大先生开口,但凡有点良心,都应该把银子主动送来!”

胡雪岩拱手道:“老弟的情我领了。这怪不得他们,也幸亏没挪银子过来,挪多少都是打水漂。这次有人在背后算计,是要置我于死地。”

“大先生,我只问一句话,要多少银子您才能重新撑起来。”

“兄弟,多少银子也不成。贷出去的银子能追回十之二三就不错了。钱庄出了这样的事,但凡从阜康贷过银子的,只要存一点歪心思,你到哪里讨去?我屯的丝不用说,已赔进了几百万,就是典当,官家要是查封了抵账,十两银子的东西抵也不了三五两,再加上我雇的人捣鬼,最终也抵不了多少银子。将来能还清公私欠款,我就谢天谢地了。”

“大先生难道就真死心了?”

螺蛳夫人这时也劝道:“就是啊!刚才我也在劝,这大半辈子遇到了多少风浪,看着已经是绝路了,可最后还不是起死回生吗?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六爷,您要好好劝劝他。”

“不死心又能如何?这一生有两件大事成就了我,一是上海开禁,我比别人出手早,那时候都是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利,可现在大家都明白过来了,有几分利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二是大帅西征,我在上海办粮台,又是军火,又是药品,那是多大的生意!这更不可再有的。俗话说,做事得靠天时、地利、人和,如今这几条都没有,我靠什么东山再起?还有,我已经老了,人过六十,守成还勉强,要创业,那是年轻人的事了。”

看胡雪岩意志如此,段六也不再相劝,他把螺蛳夫人叫到一边去,嘀嘀咕咕说了很久。等两人取得一致,段六回到座上,喝了口茶道:“大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不该落井下石,可实在没办法,我挣点银子也不容易。”

据说段六有十五万两银子当初交给螺蛳夫人,原本是要人股分红的,可后来觉得分红的法子不牢靠,就改成生息。如今已过五年,本息应该二十几万两。这不是小数,所以他希望大先生念他创业不易,能够如数归还本银。实在没有银子,拿家里的东西抵也成。

胡雪岩听此大为惊讶,瞪眼去问螺蛳夫人,螺蛳夫人不敢正视他的目光,扭过头去。看胡雪岩那么伤心,段六毕竟不忍,道:“大先生,等您东山再起了,这十几万银子我还交过来生息,就和您的银子一样。我的话您还信不过吗?”

这就有些奇怪了,胡雪岩仔细想了想,觉得这话有些说不过去,要存银生息,他又何必交给螺蛳夫人?

“你们拿存单来我瞧瞧。”他说道。

“存单一时找不到了,过些天我仔细找找,一定能找到。不过,您看我是诈大先生钱财的人吗?那样,我还算是个人吗?”

这样大的一笔银子能把存单弄丢,而且不仔细找就来要银子,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胡雪岩往深处一想就明白了,段六是想帮忙转移一部分财产,将来做他东山再起之用。他拍了拍段六的肩膀道:“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件事胡某不能做。想想有多少人家因我破产,我却为自己留后路,晚上我会睡不着的。兄弟,我胡某这一生该享的荣华富贵都享了,该放下就得放下。胡庆余堂药店有一块戒欺匾,做药要戒欺,做人何尝不是如此?人无信不立,我读书不多,但这道理却很明白。”

“大先生,您就是不为自己留条后路,也不能不为老太太留条后路吧?我知道您是最孝顺的,将来老太太养老送终的钱您总要留吧?”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天不亡我,我会加倍孝敬老母。可要讲奉养老母,那些存钱在我阜康的人家,谁没有老母要养?左大帅赞我一声商贾豪侠,我不能做这种偷偷摸摸之事。兄弟你也进过赌场,耍奸使诈耍老千都行,唯独不能耍赖,愿赌应服输嘛。我的钱庄没了,却悄悄给自己藏了一笔财产,这就好比赌输了却要赖账。我老母信佛,常说‘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爷,可以欺人,欺不了心,欺得了心,也欺不了天。”

段六见胡雪岩如此坚决,也不再强劝,只得告辞。

次日一早,胡雪岩传下话给十一房妾,说今天他很高兴,要下棋,大家一定要穿戴整齐,光光鲜鲜上场,传话的伙计把“一定要穿戴整齐”说了两遍。

所谓下棋,就是下活人棋,胡雪岩的十二房妾分成两拨,再挑几个伶俐的丫头,各自穿上写有车、马、炮等字样的马甲,各站棋盘对应的位置,胡雪岩和大太太则以活人对弈,通常是胡雪岩遇到喜事之时才下这种活棋。

今天这样的吩咐下来,一定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了,也许是挤兑的风波烟消云散了吧!大家几乎都这样想,所以人人都一脸喜气,院子里又响起久违的爽朗笑声。

棋盘在百狮楼前的天井里,各房太太赶过去的时候,却没有看见穿号衣的丫头,也没有看见胡雪岩。厅前摆了一把椅子,大太太坐着,螺蛳夫人站在她的身后。大太太心善嘴笨,刚说了一句“妹妹们冶,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螺蛳太太代道:“大太太的意思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爷的生意出了问题,大家还是尽早各奔前程。”

下面立即叽叽喳喳起来,大太太道:“老爷的意思,这家产是要抵债的,所以他没有银子分给大家,每人头上身上戴的都可随身带走,然后每人有五十两银子,已在账房备好,大家出门时各自拿好。”

有些太太聪明,先前已听出点意思,所以把能带在身上的都带上了。特别是老八,只差没把椅子扛在肩上。但有两位太太以为是真的下活棋,戴金挂银的不方便,所以几乎什么值钱的饰物也没戴。两人要回去拿,却被下人拦住了,螺蛳太太道:“妹妹们能带出多少就是多少,那是天意,可再回去拿就不成了。”

两人哭叫着要见老爷,大太太呜咽道:“老爷怕见了大家伤心,就不再见了。”

两人一时呆若木鸡,给财神当了几年的妾,最后竟只能换来五十两银子。她们心中有怨,不免指责螺蛳太太道:“当初我们进门时,是你劝进来的,如今让我们说走就走,你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当初也是妹妹们愿意的,哪一个是我逼你们来的?”螺蛳太太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也是异常难受。她原本指望胡雪岩能答应转出一部分细软来,由她重操旧业,经营洋货,虽然暴富不可能,但要过体面的日子也并非难事。可胡雪岩坚决不同意,她也没有办法,这样打发妹妹们也是胡雪岩的意思,如今却要她背这个骂名。

大太太吩咐下去,凡是有亲戚投奔的,由府里雇车送到亲戚家,没亲戚投奔的就暂住到旅店里,一切出路自寻。

院子里一片哭声,大太太不忍看大家的泪脸,由丫头扶着上楼去了。等大家都走了,有下人跑着来告诉大太太,说螺蛳太太上吊自杀了。

次日上谕到了,胡雪岩跪接圣旨,他一夜之间头发已经尽白。专差宣完上谕道:“胡先生请起吧。”可他却一直跪着没动,专差亲自去拉,哪里还拉得起来,胡雪岩已经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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