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2)
因为程锦只穿着里衣,彦桓一握住程锦的胳膊,竟似直接触碰到了程锦一样,彦桓便慌忙松开手。
“给你讲,不累的,我也解解闷,等我去拿点吃的来。”程锦披着衣服下地,点了蜡烛后,便一手提着晚饭时吃剩的一壶果酒拿,一手拿着一个干果盒子,回到了炕上。
程锦打开干果盒子,里面装着花生、瓜子、还有些小点心。点心只做了大拇指盖那么大,里面却还都是有馅的。彦桓见了这些吃的,便拿了一个点心来吃,微甜味道入口,彦桓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程锦抿了一口果酒,轻声道:“这都是早先的事,大概是三皇五帝前面,人们都是按照群落聚在一起住,当家管事的人被叫做大首领,算是一个群落的带头人,食物或是战利品都得大首领来分,所以大首领的权利可不小。大首领有两个儿子,他更疼小儿子一些。但两个儿子谁做大首领,不止要得大首领喜欢,还得让部族里面的长老们同意。那小儿子虽然勇猛善战,又得大首领喜欢。但长老们更喜欢宽厚的大儿子,因为他们犯了错,大儿子都会碍于情面放过,但是小儿子却不肯轻易绕过。”
“赏罚分明才是道理,小儿子明显更有才干。”彦桓听得认真,便开口说道。
程锦笑道:“道理是对的,可你若是这个部族里的长老们呢?你会更喜欢对你网开一面,什么好处都会想到你的大儿子,还是对你的错处抓着不放的小儿子?”
彦桓想了想:“如果我是长老,确实是会更喜欢宽厚的大儿子。那然后呢?是大儿子还是小儿子做了大首领?”
程锦继续道:“两方僵持不下,小儿子为了争得大首领的位置,向众人显示自己勇猛,便想去猎一只大虎。结果小儿子没敌过大虎,被大虎给咬死了。大首领眼见自己心爱的小儿子死去,他本该恨那咬死小儿子的大虎。但是因为那大虎凶猛,不是他能敌的,他无法找大虎报仇,便……”
彦桓眨了下眼睛,忽地笑了:“便迁怒在了大儿子身上?”
程锦点了一下头,笑道:“正是,大首领觉得若不是大儿子跟小儿子争夺首领之位,小儿子便不会因为想要显示自己的勇猛而死。大首领因此处处针对大儿子,有一天大儿子突然消失了,等被人找到的时候,竟满身伤痕。”
“众人问他,他才说自己去找那大虎为弟弟报仇去了,因此受了重伤。大儿子痛哭流涕,直说自己没用,说他拼尽全力,也只用木矛刺中那大虎,并没有杀死大虎。他哭着跟大首领说,他将来会变得更加强壮,会召集很多勇士,一定会将那大虎杀死。”
“大首领听了这话,便不再针对大儿子,见大儿子又得长老拥戴,就把首领之位传给了大儿子。大儿子自从成了新任大首领,等他坐稳了首领之位,就提拔了更敬仰他的新长老,将先前的长老或放逐或是杀了。”
彦桓便笑道:“想必这些长老是古人,并不知道‘狡兔死,走狗烹”1的道理。”
程锦轻声笑道:“便是现今的人懂得,难道这样的事就少了么?翻开史书看看,多得是这样的人。那些有从龙之功的文臣武将,难道就不懂得这个道理?但他们还不是做了被烹的走狗,被藏的良弓么?想来他们是觉得已自己的本事是能够挟持住自己捧上位的君主,或是觉得自己当真选了个顾念旧情,尽其所有包容他们的仁君,是不会被烹也不会藏的。却没想到自己选的君主并不任由他们摆布,而且他们所求的‘仁君’也并不是真正的宽厚,并不似他们所想的那么顾念旧情。”
彦桓沉吟片刻后,便轻声问道:“那姑娘心中所想的仁君是什么样的?”
程锦抿了口果酒,笑道:“我只知道我若是臣子,我希望的仁君就是不要揪我的错处,对我多多提拔,多多给银子。耳根子最好也软一些,我说什么,他都听我的。性格宽厚,我冒犯了他,他也不会轻易砍我的脑袋。我犯了错,或是家人犯了错,求一求他,他就能宽恕。若是有□□廷不成了,他最好还能先担着些骂名。最好我能踩着他做成一世名臣,这对于我,就是仁君了。”
彦桓忍不住笑了:“姑娘真是会骂人,我还以为姑娘会说心怀天下百姓才是仁君。”
程锦笑道:“臣子所求的仁君、读书人所求的仁君,与寻常百姓所求的仁君,不见得相同。对于寻常百姓,一个能稳住朝堂,多保几年太平,要再少些赋税,他们能多得几亩地,就算了不得的君主了。他们何尝敢劳烦帝王心中挂怀?至于读书人,他们当然是谁能重用他们,许他们官职前程,谁才是仁君了的,也未必非要心怀天下的才是仁君。”
程锦说着,轻轻一叹“说起来,寻常百姓所求,竟是最不要紧的。帝王不让臣子满意,臣子要反了他。帝王不让读书人高兴,要被他们写书来骂的。只有寻常百姓,他们既大多不识字,不会写书来骂人。手里最厉害的武器,不过是把锄头菜刀。但即便有了武器,也不敢反的。总得先卖了儿女,再卖了田地,最后被逼的实在没了活路,才勉强敢为了口吃的拼一把。”
彦桓静了片刻后,才低声问道:“想必那大儿子也未必去杀了猛虎,只是为了解开他和大首领的心结,要大首领传位给他。”
程锦点头道:“是的。”
彦桓看向程锦,笑了:“这个故事好,比先前的都好。”
程锦笑着问道:“哪里好?”
彦桓笑道:“结果好。”
程锦笑道:“若是这个大儿子当真能带领着这个群落壮大起来,那才是真的结果好。不然,就是个空有弄权手段的诡诈之人罢了。他既然能做得大首领,那别人自然也做得。不中用的话,大首领的位置也会被别人抢走的。”
程锦说完,终于有了些困意,便对彦桓说:“说了这些话,终于想睡了。”
程锦说着,便起身穿了鞋,将将点心盒子放好,随后让彦桓和她一道重新用牙粉漱了口,才又躺下了。程锦喝过了果酒,又说了好一阵话,再躺下时很快就睡着了。彦桓侧过身,看着程锦,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露出被子的外面的衣角,也闭了眼睛。
程锦醒来之后,才自觉失言。她是昨天夜里,真的是将彦桓当做了珍珠一般,一时想什么就说什么了。那故事可以讲,后来的什么臣子,什么仁君,什么良弓藏之类的话当真是不该说的。彦桓毕竟不是真正的小丫鬟,并不是她能对着胡说一通的人。
随后程锦对着彦桓时,就多了些谨慎小心。但再如何谨慎,也会在每日的相处中松懈下来,彦桓又是个很会做出乖巧模样的人。等到了京城时,程锦就对彦桓如往常一样了。进入京城的时候,程锦还迷迷糊糊地枕着彦桓的肩膀。但因为彦桓的肩膀还太瘦弱,枕着并不舒服,程锦便想将头挪开。程锦才把头挪开,彦桓就立即在肩膀上垫了件小袄,轻抚着程锦的脑袋再靠向他。
待程锦靠在彦桓的肩膀上再次睡熟,彦桓才松了一口,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还仍有些单薄的肩膀。
程锦也没睡多久,就听得马车有人喊:“杀头了,去看杀头了!”
程锦立即醒过来,这才想起来今天竟然是瑞王妃赵氏,全家被斩首的日子。
因为路上遇到一场大雪,程锦是正月初七才到了京城。这一天瑞王妃赵氏自缢身亡,赵家满门因为贪墨军饷被斩首示众。
作者有话说:
1《资治通鉴·汉纪三》
第48章 别怕
瑞王妃赵氏, 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女。
据说瑞王妃端庄娴雅,与瑞王感情颇深。她们赵家贪墨军饷虽然可恨,却也没有用在自己身上, 都是填在了瑞王身上。自从那在皇陵行宫的皇太孙没了, 整个行宫都被烧了,成帝对瑞王的疑心更重。瑞王这两年的处境就越发艰难起来了,就再也等不得了。
成帝虽然如今只有瑞王一个儿子,又厌恶那被他“流放”到皇陵的皇太孙。可哪怕瑞王是成帝的唯一儿子,瑞王也不能冒犯他的威严。他才是皇帝,是他从那些虎狼般的兄弟手里夺来的皇位!
成帝憎恨那些与他争抢皇位, 让他和自己嫡亲姐姐长久活在惴惴不安中的兄弟们。如今他竟然从自己的唯一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兄弟的影子。
成帝原就是有些过度偏执的, 甚至可以说, 他是有些疯的。
他的爱恨都很极致, 偏爱先皇后,就散尽后宫,信任重用先皇后的娘家。偏爱先太子,就因先太子的死, 迁怒旁人。因先太子的死被牵连的不止有彦桓, 先太子妃的父族母族都受到了牵连。自从先太子因先太子妃的亡故而颓丧, 先太子妃就成了造成一切的罪魁。就是因为她的早死, 才让他最看重的长子颓废抑郁。在成帝看来, 先太子妃既然命薄无福, 那先太子妃的父族母族也是不堪用的无福之人。
先太子在时, 还能护一护先太子妃的娘家。但先太子一死, 就护不住了。先太子妃的娘家, 有的流放, 有的退隐。在朝堂上,已经再难寻先太子妃娘家里的人。
而成帝原本就不太看重瑞王,瑞王相貌普通,人又平庸,比起成帝看重的长子差太远了。
如今,这个瑞王竟然敢忤逆他,私底下竟与各方串谋,成帝怎能忍受?
正月里不见血,一般人的斩首都不能定在正月里,更何况是皇亲国戚。而且即便是落罪的皇亲,也该死的有些尊严,大多私下里处决,哪里能这样在许多平头百姓面前处斩?
这也是在折损瑞王的脸面,但这事成帝却做了。
“晦气。”长顺停下了马车,在车上绑了块红布,才对车内的程锦说道:“姑娘,别的路都封了,想要去咱家里,只能路过法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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