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那是一个烟雨濛濛的午后。
没有阳光,整座城市沉淀在云靄之下,把宽敞辽阔的蓝天密密压制在一方小小水盆里,水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灰蓝色。
丝线般的雨水细细落下,不大,不过只消站一会儿,就能感受重重湿气,冷意随着湿气渗进骨头,单薄衣衫下的皮肤隐隐发颤。
这样的天气彷彿存心逼出人们心中最阴鬱的一面。
一个女孩穿着黑色t恤低着脑袋,揹着黑色书包走在石板砖上。
这本该是个可爱开朗、喜欢花朵和五顏六色、随便笑一笑就能掳获路边大妈大叔关爱的年纪。
然而女孩却顶着一张死人般毫无情绪的面部,踩过街道的每一脚都带着轻佻,低沉叛逆的气势与那尚且圆润的脸蛋形成鲜明对比。
只有稚嫩的歌声与她的外表年龄相符。
「森林里有一隻小熊,她喜欢花朵蜂蜜,她的名字,叫做莎──」
音符在水气中震盪,女孩把脚边的石头踹到一旁去,再补上后面的歌词。
「──啊啊啊莉。」
视线始终不清晰,但不要紧,看得太清楚也不是什么好事,至少,那印在嘴角上、跟班上男同学互殴后留下的光荣勋章,才不会显得特别突兀。
那其实是一个很普通、很无聊的午后,无聊到女孩得哼着歌才可以稍稍抚平心头那股懒散无所谓的倦怠。
她以为这种感觉会一直跟随左右,永久不散。
直到歌声落下,她在转角处看到一名女子。
女孩长得好,从小身高就比其他小孩儿高,在班上永远坐最后一排,到了小学高年级,她甚至可以平视部份成年女性,凭藉身高优势,几乎不会有同学会白目地找她麻烦。
然而此时,她发现自己竟然得仰高脑袋──就是平常看爸爸的角度──才能看见女子的面容。
女子剪了一头特别短的发型,身着衬衫长裤,一不留神,就会把她误认为秀气的成年男子,若不是不知为何搞得全身湿透,使得曲线毕露无遗的话,女孩当真有些怀疑这人的性别。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奇怪的。
最奇怪的是,她看着她,在距离五步远之处,一闪而过的诧异后,便直直地看着她。
视线专注有力,伴随不小的强势压迫,若不是那张脸跟衣衫同样惨不忍睹,当真会让人误会这是干架前奏。
颗颗水珠沾细白的脸颊上,像眼泪,像劫后馀生的倔强。
──真诡异。
云雾飘过,添上捉摸不定的虚幻縹緲。
女孩心中生起一股难以明说的不安,在假装没看到和要不要绕路走之间几番犹豫,最后叛逆因子大获全胜。
路是大家的,她干啥要孬孬地往旁边走,这世界是没警察了吗?
她低着脑袋快速通过。
怎料在经过女子面前时,对方出口喊了一声。
「喂。」
女孩下意识抬头。
这才见到女子虽是盯着她,又不完全是盯着她,至少,她更感兴趣的应该是她嘴角上的伤口。
方才那股微妙的脆弱果真是错觉,这名女子,光穿着打扮看起来就不好惹,不挑衅滋事就阿密陀佛了还谈什么脆弱。
便见她挑起一边眉毛勾起一侧嘴角,似笑非笑。
女孩注意到,她勾起的嘴角与她的伤口,是同一侧。
下一秒,便闻女子痞气十足地扔出几个字。
「打赢没?」
声音清清淡淡,没有任何攻击性,可说出的话却没头没尾到莫名其妙的地步。
明明是如此古怪的话,但不知为什么,竟能够精准地、轻而易举地勾起女孩漂泊许久无处安放的斗争之心。
圆滚滚的眼珠子往中心处一凝,挟带着不甘示弱看回去,字字带刺。
「那还用说。」
又倔强又漂亮。
像个朝气蓬勃的小斗士。
女子笑了,伸手朝向她。
「好女孩。」
这反应完全出人预料。
同时也让女孩整天僵硬的脸蛋终于得到舒展。
数秒后,击掌声响透了层层云雾。
*
女子走进超商买了苏打冰淇淋,递给女孩。
一大一小围在花圃旁,一个翘着脚,一个盘着腿,周边充斥着旁人会想快速通过的混混气息。
女子先暼了女孩一眼,「叫什么名字?」
「郑襄元。」
「多大了?」
「十二。」
「为什么打架?」
「关你什么事。」
「有带钱吗?」
「没有。」
「冰淇淋好吃吗?」
「好吃。」
「所以,为什么打架?」
这话配上单手拄着脑袋再睨一眼的肢体动作,大有「不说?那你就代替冰淇淋,把自己当给我吧」的涵义在。
理解其中的威胁之意,女孩翻了个白眼,「真是骯脏的收买手段。」
女子勾起嘴角,「真可惜,就是有笨小孩会上当。没人告诉你不能拿陌生人的东西吗?」
郑襄元把口中的冰淇淋吞下肚,「姊姊,你几岁了?」
「二十五。」
「年纪轻轻的,为什么像个老阿婆一样问东问西?」
「你才是,小小年纪的为什么那么尖锐?怎么,孤独缺爱中二病发作?」
「亲子杂志说,对小孩要温和坚定,你这样造成我的阴影怎么办?」
「奠基中华文明的儒家思想还说要尊重长辈孝敬父母呢,你对我这么放肆,传统良好美德沦丧至此,你说怎么办?」
郑襄元忍不住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你也蛮会讲的嘛。」
女子无所谓地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多谢夸奖,没白白浪费我比你多吃十三年的米。」
──奇怪的大人。
短短几句交谈,郑襄元心中便生出了如此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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