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 2)
她可从来没见过哪个大人在听到如此没大没小的发言后还可以笑着回话,若说没把她当小孩,最后又会让着她,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直接跟她吵起来。
这种感觉很新鲜,她心底油然一股挑战之心。
冷空气掠过鼻息,她吞下最后一口冰淇淋,郑重说道。
「我请了三天假,去扫墓,今天回学校,同学一直问我发生什么事,很烦,干他屁事,所以我揍了他一顿,然后就打起来了。」
女子确认,「你先动手的?」
「对。」
「老师有没有惩罚你?」
「没有。因为我成绩好。」
女子没有对如此叛逆扭曲的价值观生出任何反感,不仅没有反感,竟出乎预料地笑了,还笑得很好看,带着一股隐约暖意,原先锐利的眉目跟着融化。
郑襄元看着看着不由皱眉。
这人怎么回事?
女子倒是不客气地伸手弹了一下她蹙起的眉心,附带一句夸讚。
「不错嘛,小小年纪就很懂得浮躁社会的生存之道。」
很痛。
郑襄元摸了摸额头。
放在平常她会直接爆走的,连她爸都不敢这么做,但不知道为什么,女子的触碰竟然不会引起她任何反感。
她心头的困惑逐渐加深。
女子却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歌唱得很好听。」
是那首莎莉熊的歌。
「我妈教我的。」
郑襄元心头的叛逆因子蠢蠢欲动,她真想看看这人会不会摆出寻常大人的态度,真想看她现出原形。
于是又补了一句,「我这几天请假,扫的就是她的墓。」
语毕,空气一片静默。
很好。郑襄元很满意。
她在心中闪过从以前到现在听过的各种花式安慰,虽然是安慰,却很悬浮很表面,一点实质意义也没有,彷彿这么做,就能展现自己多么高尚多么有同情心。
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假惺惺,根本没有人真的在乎她的感受到底如何。
看来这人也不例外。
郑襄元带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谁知最后,只等到女子浅浅应了一声。
「嗯。」
单薄的音色打在心头,弄得她不知所措。
嗯什么?就这样?
她只能强调,「我没骗人。」
「我说你骗人了吗?」
「可是你不相信我。」
女子又沉默了一会儿。
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说,「我相信你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慢才回答?不是心虚是什──」
「小襄元。」她悠悠打断她,带着一股说不上的肯定力道,这力道使得这段话听上去像真理一般坚不可摧,不仅如此,这样的称呼更使得郑襄元耳根发麻。
女子看着前方,波澜不兴地道,「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事情都尽如人意,你要有耐心,要等待,要专注,最重要的,要开心。」
「……嗄?」
郑襄元的语言系统一时间有些故障。
为什么会突然讲这个,她有问她什么吗?
还有,这人知不知道她一副不良少年的打扮却说出这样的话,超级违和的啊。
女子却不搭理她的满头问号,微微一笑,抬手往前方指了指。
「不需要放大不顺心的部分,总有开心的事吧?譬如……」
她只能顺着她,扭头往后看。
「襄元──!」
雾气中,一个肉呼呼的矮小身影不断靠近,直到距离近到能分辨出彼此的模样后,便果断地跑了过来。
那是一个男孩,边跑不忘边大喊,「你在做什么?全校老师都在找你,叔叔也来学校了啊!」
郑襄元嘴角一抽,僵硬地站在原地。
是的,她翘课。
区区一个小学生,在上学期间,独自一人在街道上游走,还不要命的收下陌生人的餽赠,三岁小孩都知道这非常愚蠢,何况是已经小六的她。
她知道不应该,可是待在学校,她真的受不住。
幸好,她运气很好。
她遇到的陌生人没有因此占她便宜,更没有因为她的不当言行教训她,这个陌生人至始至终都是一副温和间适的模样,让她可以忘记身上的枷锁。
可这一切终归只是短暂的,她最终还是得回到那一成不变阴鬱窒息的空气里。
女子在一边调侃,「唉唷逃学?这么有胆子?」
这样的好心情在此刻显得有些无情。
郑襄元转头,心情复杂地看着始终悠间的女子。
只要回去,这种久逢甘霖、终于可以呼吸的感觉就会结束了,她不愿意。
对方却无所谓地摆摆手,「快回去吧,我可不想莫名被冠上诱拐儿童的罪。」
郑襄元踌躇了几秒,把握最后的时间。
「姊姊,我还能见到你吗?」
她顿了一秒,微笑,「可以的。」
不知为何,这种完全没有道理的话从她口中而出,竟一点敷衍的意味也没有。
她咬着唇,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打同学,我逃学,我很坏吗?」
那张从头到尾愤世嫉俗全副武装的小脸蛋在此刻產生一丝裂缝,焦虑不安从里头逸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女子的表情有些松动。
但她很快收敛情绪,站起身,一边估算肉呼呼男孩的距离,一边移动脚步。
「不坏,但是很傻。你想要什么,你有没有那个能力得到,如果没有,你最好忍耐,忍不了,你只会离想抵达的地方更远。」
在男孩抵达前,女子揉了她的发心一把,安抚似地梳理好她的发丝。
最后摆摆手,瀟洒地往反方向离开。
「小襄元,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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