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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乍暖还寒,老屋一隅的菜园里也长了不少杂草野花,杨慕珂已经将能採收的作物都採了,吃不完的也分送给邻里,这天他没空去整理菜园,一早和母亲吃过早饭就带她去市集採买东西。他替她挑了几套成衣和鞋履,又买了些外出用的物品。杨雿熙跟孩子一样,对什么都好奇,她发现这趟买的东西和平常不太相同就猜道:「我们是不是要去外面玩啊?」

杨慕珂说:「我打算搬家,还在申请文牒公引那些,趁等待的这几日做点准备。」

「为什么要搬?」

「娘亲不是嫌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太大了,常听到怪声音?那我们就再找个适合的。」

杨慕珂哄她几句,附近摊贩有人在间聊近日城里的怪事,说的是某古寺的僧人们全都一夜间暴毙,把香客们吓得半死,前去查办的衙差还从寺庙后的山坡那儿发现许多死尸,那些亡者彷彿被树林吞掉一般,尸身被树根抓缚在地底。杨慕珂分神偷听了会儿,没有谁聊到巫鈺,就好像巫鈺这个人从来不曾来到这世间。

无论是死是活都无人记掛,杨慕珂忽然有些感慨,他转头对杨雿熙说:「娘亲,一会儿回去以前再陪我去个地方好么?」

「好啊。」

他们母子来到古寺后方那座隐密的山洞前,杨慕珂原本打算为巫鈺立个墓碑,但是对巫鈺而言大概也只是多此一举,立了墓碑反倒显得更凄凉吧,想想又作罢了。许多事他真的无能为力,巫鈺好不容易在山洞里因为那一点光亮而重生为妖,却又被他夺走生机,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还有母亲要看顾,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只不过回想起过去相处的那点交情,心里仍有些悵然。

巫鈺的人生是一连串的错误和悲剧,岂不是和他相像?只不过他死了一次以后还能有机会挽回一点点亲情,因为他幸运和娘亲重逢了,可巫鈺就是什么也没有了。他不想和任何人深交就是这缘故,不知哪天要夺走谁的生机,要狠得下心,为了不要日后伤心,乾脆一开始就不要与谁交好。

杨雿熙没瞧见被树丛掩藏的山洞,只是疑惑看了看杨慕珂,又四处张望,她问:「儿啊,你在看什么呢?」

「有个认识的人在这里走了,我想离开以前和他道别。」

「可是没看到人影啊?」

「他已经先走了吧。不过,要是真的有来生,希望他那时能一路顺遂,不再寂寞孤独,不再吃苦受罪,不再一无所有。」

杨雿熙没仔细听,她已经分心跑去旁边玩綬草和其他春天花草了。

杨慕珂说完又想着,一无所有也未必真的不好,至少没有罣碍?想到这里,他心上骤然浮现了一抹如梦似幻的身影,很久以前他也邂逅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妖魔,那妖魔告诉过他,人心最能吸引妖魔,谁是谁的牵绊或执念,他还没能明白,只盼自己不会成为那妖魔的束缚。心头浮掠而过的念想太刺痛人了,他脸色不太好,有点喘不过气来,只能压下不该再有的思慕,逼自己不要再想起。

几日后杨慕珂带杨雿熙啟程,一路上桃李盛开,还有樱花、木兰,湛蓝晴空和明媚春光让母子俩心情愉快,精神也不错。

杨慕珂顾虑到杨雿熙的病才刚好,而且也不想天天让她往脸上涂抹东西,特地买了顶纱帽给她戴,走累了就坐在树下吃点东西。不久前他摄走树妖生气,所以能撑好一段时日,不过也不能太过松懈,为了能活下去跟照顾娘亲,他得尽量把所有事都想得更周全。

「天气真好。」杨慕珂愜意望着娘亲微笑。

「我的宝贝儿子笑起来真可爱,真好看。」杨雿熙手拿着饼就扑抱过去,然后嘻嘻哈哈坐回原位。

杨慕珂知道娘亲还常常把他当作是幼年的自己,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娘亲能认出自己,他已经长大很多了,但是娘亲一眼就认得他,还把他救活了。一切都很不可思议,但他却不知道娘亲为何会傻了,找过不少医生,连游医也请来看过,都说没得治,治不好。

杨慕珂内心挣扎过,杨雿熙的心神失常有可能是受伤所致,也有可能是心神受到重大的打击,万一原因是后者,那么治好娘亲的病是否对她好?他无从得知后果如何,但只要有机会他都不想放弃。

吃饱喝足,他收拾好了就牵起娘亲说:「继续赶路吧,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个村落。」

「好吧。我们走好久喔,要到哪儿啊?」

「我们去更大的城镇,或许能找到医术高明的人治娘亲的病。」

「我没病啦。」杨雿熙皱起脸说:「我不喝药了。」

杨慕珂浅笑哄她,牵牢了她的手上路。现在他们是平凡的母子,每日的烦恼就是该怎么解决一日两餐,怎么攒钱,和其他凡人无异,偶尔为了混口饭吃他会替人解决一些疑难,卖些符籙,但是已经和什么修真界无缘,即使看到那些自称半仙、活佛也都是神棍而已,十年来没再碰过任何一个修真者,连天蘅教的人也没遇过。

他和杨雿熙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过上了这样的日子,他曾设法打听灵素宫的事,想知道明蔚他有没有全身而退,也试过卜卦算命求问明蔚的生死安危,然而这些努力全都一无所获,凡人地域很难打听到修真界的事,他也不敢乱找人打听,不敢拿传信符联络明蔚,怕灵素宫的人发现他没死。其实他不怕死,但他害怕连累杨雿熙。

忆梦谷在遥远的异国,他很难带着杨雿熙长途跋涉去那里查看情形,再也没有攀云丹或其他丹药可以吃,他的修为又退回到没有服用金苓蔘以前,甚至更糟一些。盛如玄所下的噬魂咒是个相当狠毒的咒术,让他整个人像一个破了洞的器皿,道行、生命都在不停流失,只能想尽办法填补。杨雿熙救他那会儿也是恰好在一座灵泉附近,他摄走了那灵泉的所有灵气才得以保命。

说来他能被杨雿熙发现,还得多亏了盛如玄和袁霏缨太讨厌他,尤其厌恶他们的独子蓝晏清心系于他,所以看他刚断气就赶紧将他尸身扔远了。好在他们没有把他尸身火化了,或许也只是嫌麻烦,扔了了事。

「儿子你看。」杨雿熙的手抚过路旁树上一枝未开的花苞,小花忽然逐一绽放,她又合握双手像在祈求什么一样,在她脚边就生出许多花草来,应该是原先就落在土里的种籽,她使它们迅速茁壮生长,再开花凋零。她觉得很好玩,望着儿子咯咯发笑。

杨慕珂留意过周围没人,提醒她说:「好啦,娘亲别玩这些,被人见到就不妙了,记得我跟你讲过什么了?」

「什么?哦,你说被发现会被卖掉。但是有次、上次,我也让石头开小花,你跟他们说那是变戏法,他们还给我们钱哩。」

杨慕珂苦笑说:「不是谁都那么好骗的。娘亲就听我的吧,好么?你也不想被歹人抓去卖了吧。」

「不想。」杨雿熙摇头,自己把帽子上的轻纱放下来。「我不变戏法了。儿子关心为娘,为娘晓得,你孝顺,晚上为娘唱歌哄你睡啊,乖。」

杨慕珂对她微笑,路上随口问:「对了娘亲,你能不能告诉我关于我爹的事?」他问完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应,转头看杨雿熙一脸呆然往前走,他又问:「娘亲不记得我爹的事了?」

杨雿熙眨了眨眼回答:「为娘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啦。你没有爹啊。」

杨慕珂挑了下眉,该不会他亲生爹娘也是段孽缘?算了,有时知道太多也不见得好,顺其自然吧。

天黑前他们到了一个小村庄借宿,村民看他们母子没什么可疑的,母亲还是个傻子,也有些同情他们,给他们一间空房借住一宿。杨慕珂有些不放心,还是帮杨雿熙在脸上涂了香木的树粉,花钱要了一些东西吃,再要了一床被子。

床只有一张,杨雿熙坚持要让小孩子睡床,杨慕珂只好先躺床上假装让她哄睡,再等她坐着睡着后把人抱去床上。他替杨雿熙盖好被子,自己睡桌子上,他有些失眠,莫名想起被救活以后的事。

那时不是没有人想试探他的死活,有人日以继夜的用传信符和各种方式联络、找寻他,就像他想对明蔚做的那样,但那个人不是明蔚,而是蓝晏清。

所以他给自己堆了个坟塚,埋了已然破烂的旧衣进去,也埋着一小块刻着盛雪这名字的木牌。他从来都不习惯那名字,终于能割捨掉了,盛雪这个人彻底死了。当时他身体尚未康復,无法远走,但还是带着杨雿熙尽量躲远,不再去看那座坟塚。

每天都有青蓝色的雀鸟飞到刻着盛雪之名的墓塚那儿,有时是许多亮蓝色的蝴蝶,那全都是蓝晏清所施的咒术,不过杨慕珂再也不会去看那座坟,也不在意了。

杨慕珂他们花了几日来到一座小镇,搭了趟顺风车进到大城里,带母亲找到地方租住时先付了一笔钱,剩下的钱并不多,母子俩就近找了个路边摊解决一餐。大城就是不同,偶尔能看到一些修真门派的弟子走在路上,城里也有专门给修士们买卖材料、交易情报的店铺。

杨慕珂有些紧张,但也想过要不要去那类的店铺看看有没有一些关于灵素宫的消息,如果能打听到明蔚的事就更好,当然他不可能直接去问,如果能从一些蛛丝马跡自行推敲就好。但眼下他只是想想而已,一切以母亲的事优先,他得先设法赚钱给母亲找医术高明的大夫,或是医修。

饭后杨慕珂抓紧时间打扫租下的地方,整理出一间房给母亲休息,他把买来的棉被放到铺好的床上说:「娘亲你累了吧,我去烧些水给你泡脚,泡完就睡吧。」

杨雿熙还在玩手里的纸风车,她点头应好,过了会儿发现儿子不在房里就非常慌张,急忙跑出房外喊:「慕珂,慕珂!你在哪里?我怕。」

杨慕珂在烧水,听母亲叫喊立刻跑回来哄,他看母亲还不适应这陌生的环境,乾脆带人一起去烧水。杨雿熙睏了,站着也开始点头,杨慕珂失笑,兑好一盆温热的水伺候她回房泡脚。

「娘亲泡脚吧。」杨慕珂搁好水盆就蹲在床边伺候,亲手帮她洗脚,听到杨雿熙忽然讲起往事说:「这个水盆,好怀念啊。」

「怀念?」

杨雿熙用两手圈出一个小圈说:「你还这么小的时候,我们一起帮你洗澡,用这样的小水盆绰绰有馀。刚生下来时,你真的好小好小,好可爱。」

「我们?」

「是啊。我们啊,那时候好开心,天天都笑着,我都不想回天上了。」

杨慕珂倾听她讲话,心想娘亲八成就是盛如玄他们想找的天人吧,至于她口中说的「我们」应该是指她和父亲。「你说的我们,是指你和爹?」

杨雿熙笑了笑:「你又没有爹,真是小傻瓜。」

「是么?」他一头雾水,难以明白为何她总是这种回应。「如果我没有爹,那我是哪里来的?」

「当然是我生的啊。」杨雿熙指自己肚子说:「从这里。」

杨慕珂莫名松了口气,幸亏不是捡来的,也不是石头蹦出来的。他看杨雿熙连连呵欠就让她先睡,自己去把水倒了,再睡到桌子上,等隔天有空再继续打扫屋内。次日一早他买了现成的蒸饃回来和母亲一起吃,吃饱再一起去寂明馆。

寂明馆不是传统由修真门派开设的问事、交易处,而是由凡人、精怪和修士一起经营的店铺,和一般只开放修真者出入的地方不同,对各种族类都相对友善,而且听说许多国家的都城都有开设寂明馆,这城里也有一间分馆,这也是杨慕珂搬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寂明馆外部和一般茶楼差不多,都有人跑堂帮客人点菜叫卖点心,想交易的会再叫人来,或另外到厢房去谈,不定期会有修炼材料的买卖活动。

杨慕珂到寂明馆要了个屏风隔间的座席,叫了两盘点心和一壶茶,然后向店里人问有没有什么差事,来接待的年轻女子打量他几眼客气询问:「不知这位郎君有什么擅长的技能?」

「我会替人看些风水,还有简单的辟邪驱鬼,炼些符咒、摆佈阵法,不过杀人害命的事我不干,一般的护法、养生、求财、招福、和合都略通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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