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肆(1 / 2)
杨慕珂在一间精緻非凡的房间里醒来,他对珍奇古董并不算瞭解,却感觉得出这里的摆设和陈烈的用具都是特意挑选过的,那些东西蕴含了不凡的力量,然而这里的「气」却并不混乱,每件事物所在的位置都恰到好处,所以待在这里让人感到和谐而舒服,这房间是精心佈置的阵法,也是极适合修炼的地方,仅仅是待在此处就能吸纳灵气,并和那些蕴含灵气的器物共鸣,使修炼成效倍增。
他跟着明蔚学过阵法,习惯先找出关键的阵眼,概略瀏览四周后发现这房间中央摆了一张螺鈿桌,桌上置了深蓝圆形的浅盆,盆里用清水养了些浮叶,叶子边缘开着细小如碎雪的白花。
杨慕珂站到镜前检视自己,他身上无伤,原本带着的东西都没落下,但他还无法安心,无论这里有多好都不是他想待的地方,他心系母亲安危,只想立刻离开。只不过当他推开房门往外走,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房间,他当即了然这个阵法把出入口给藏起来了,果然试着跳窗也会回到原处,不管他从哪里离开,只会返回同一间房里。
杨慕珂气笑了,抚额吐气,他总算明白过来这是蓝晏清用来困他的局,也不晓得这是怎样炼成的,不过他没放弃,只要没死总有机会能逃脱,过去他不也都这样熬过来了?所以他告诉自己不能也不应慌乱,他稳住心神后就乾脆坐到方才那张螺鈿圆桌旁静思对策,一面等着佈阵者出现。都这么大费周章将他困住了,那人绝对会出现的。
果然在他醒来不久,蓝晏清就推开门进到这间房里,后者的神情克制却难掩欣喜激动。蓝晏清看小师弟还算镇定就苦笑说:「瞧你这样子,分明也是记得我啊。我从河里救出小孩的时候,心中就有种奇异的感觉,于是在人群里一直找,果然就让我发现你了。我们师兄弟好不容易重逢,你却不肯认我,真教我难受。」
杨慕珂一语不发,神色漠然,若不是想找出逃脱的办法,他甚至也不想多看蓝晏清一眼。
「盛雪。」蓝晏清温柔低唤,朝他苦苦找寻的人走近了些。
杨慕珂冷冷回应:「盛雪早就死了。」
蓝晏清神情微变,窘迫解释说:「我不知道爹、师父他会对你下那样的狠手,而且他本来没有要杀你,只是没想过那咒术会害死你。他只是想让你吃点苦头交代出天人的线索,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从今往后再没有盛雪这个人。」杨慕珂说完冷笑了下:「其实一开始也没有过,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蓝晏清心慌意乱,又走近几步劝哄青年说:「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怪他,他的确是太狠心了,你心中有怨是理所当然。但,但是你连我都不认了?我们当了那么多年师兄弟,我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相待,不曾有过轻视、欺瞒或恶意伤害啊……」
杨慕珂歛回目光不再看他,表情木然直视前方,他心中的怨太多也太深,偏偏他心眼也小,所以全都卡死了,现在他一句话都懒得多讲,因为蓝晏清是不能体会的,不然怎么就只会替姓盛的讲话?何况他从来都不是盛雪,盛雪或灵素宫的一切,全都是虚假,是他活着所经歷过最大的污点,是奇耻大辱,而他憎恶那一切,就连过去替盛雪做的坟塚,现在回想都嫌太多馀了,那个叫盛雪的根本不存在,他只想将过去都埋在土里任其腐朽消逝。
可是蓝晏清的出现再次提醒他,遗憾都还在,伤痛仍延续至今,虚假中衍生的心障更从没饶过他。他已经不想浪费半点心力去恨,但这都是他们逼的,要是其中一方不存在就好了啊……
蓝晏清想过无数次,要是再见到盛雪该说些什么,其实他也晓得自己讲什么都没用,错误与伤害已经铸成,难以弥补,可他还是捨不下小师弟。他自知说什么都是错,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可是望着小师弟那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还是很难受,涩声问:「不可能原谅我们了,是么?」
「原谅你们?」杨慕珂轻扯嘴角,笑意却不及眼底。此刻他所顾虑到的只有他的母亲杨雿熙,灵素宫对他们母子就是个威胁,也可以说整个修真界对他们皆是威胁,那些人追求成仙,而他的母亲是天人,对他们而言是个捷径。一旦母亲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思及此他神色沉鬱,不想多言,他不想冒险。
「你真的这样恨我们?」蓝晏清抓着杨慕珂的肩头,语气有些激动。
「不行么?」杨慕珂蹙眉反问。「但也无所谓,反正你们不在意我是怎么想的。」
「盛雪,我一直都很在乎你,你明明知道──」
「真的在意的话,会不顾我的感受将人关在这里?」
蓝晏清语塞,退开了一步又回头辩解说:「我是担心你被人发现,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只有我不信,一直都在找你。这屋里的东西是我特地为了你搜罗来的,每一件都是,我想等找到你以后先把你藏起来,找个新的身份给你,这样你也不会再被人盯上吧。」
「蓝晏清,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最先伤害我的不就是你爹?他肯定还在盯着你,要是被他发现你找到我……这不也是你搞出这地方来的原因之一?因为你在这里佈下的阵法,有办法避过他的那面昭明宝镜?」
蓝晏清一听他提盛如玄,就紧张得抓牢他肩臂,垂首像在喃喃自语的说:「对,你别怕,他不会知道的,这地方很隐密,这些法器都是精心挑过的,足以形成障壁不让宝镜发现。」
相对于蓝晏清的小心翼翼和紧张,杨慕珂始终冷漠淡定,两者沉默片刻,蓝晏清率先挪开眼说:「看来你还没准备好见到我,但我是真心想对你好,我……明日会再来,你先歇着吧。这里有你可能会用到的所有东西,我先走了。」
蓝晏清一转身就忍不住叹气,他以为找到小师弟后一切都会好转,但依然感到无力和沉重,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因为害怕盛雪用那么冷漠生疏的态度对他,这样的小师弟太陌生了。即使知道盛雪变成这样的原因,但他仍接受不了。
蓝晏清一转身,杨慕珂就紧盯住对方的背影,等那人一离开,他立刻衝过去尝试推开同一扇门,却依然出不去。虽然进退皆是同一处,他也没打算放弃。
「娘亲……」他担心杨雿熙,害怕蓝晏清会让更多灵素宫的人在他们刚落脚的地方找寻天人的踪跡。他抽出挽发的木簪,取出嵌藏其中的破阵黑针,凝神找寻这里可能有的破绽,但试了几次都无果,只好收针再另谋他法。
又琢磨了好一会儿,杨慕珂轻笑出声,表情嘲讽,现在的他被灵素宫和蓝晏清搞得心神俱疲,实在想不了太多事,儘管心系母亲也不该无端耗费心力,乾脆先睡一觉再说吧。
当他再醒来后被蓝晏清吓一跳,蓝晏清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看他,眼神盈满了痴迷和露骨的欲望,这早已不是他曾熟悉的蓝师兄。虽然他在这十年间也变了不少,很多事都变得陌生了,可是他没想到蓝师兄对他的执念似乎并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减少,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曖昧,所以这不仅让他匪夷所思,也令他感到沉重与害怕。
蓝晏清俊眸优雅眨了下,柔声细语的问:「睡得可还好?」这几年他在外还是那个备受敬仰的少年才俊,不因为是千百年难得的修炼奇才而心高气傲,待人总是谦和有礼,但他所有的温柔都只给了小师弟,只有这个人是他想要的。
只不过那都与杨慕珂无关,也不是他关心的,他坐起身稍微伸了个懒腰,对蓝晏清不予理睬。
蓝晏清逕自说道:「我带了些你以前喜欢吃的点心。要不要吃一些?还有一些你可能会需要的丹药,你过去经脉受损,灵气难再匯聚,一会儿我替你看内丹如何?」
「你想关我到几时?」杨慕珂实在受不了对方这么絮絮叨叨的。
终于盼到小师弟回应了,蓝晏清一脸欣喜,却答非所问:「你肯理我了。盛雪,你再喊我一声蓝师兄可好?」
「你究竟想做什么?」
蓝晏清深情款款望着杨慕珂说:「我只是想像从前那样,你也早就察觉了不是?我对你的心意……」
杨慕珂冷然回说:「那终究只是一时求而不得的迷障,又或是别的缘故造成的,你对我未必是真的有这样的感情。」他知道这么说对蓝晏清不公平,但世间事从来都少有公平,他只想将心力放在母亲身上,不想再对灵素宫的任何人交出真心了。况且他对蓝晏清既然没有那样的感情跟念头,就不该有任何回应,连一点温和友善的施捨都不行,那对他们彼此都不好。
蓝晏清皱了下眉,改坐到床沿跟他讲:「你怀疑我不是真心?」
杨慕珂反问:「要是由我压着你做那房幃之事,你可乐意?」他以为这就能逼退蓝晏清,他知道蓝晏清虽然对人表现得谦和,其实骨子里是很高傲的。
没想到蓝晏清垂眼思忖半晌,跟他说:「既然是两情相愿有何不可?不过你修为仍浅,由我带领此事也能有助于你。盛雪,我日夜都思慕你,真是想得很苦,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杨慕珂没预料蓝晏清是这种反应,暗道糟糕,他弄巧成拙,提了不该提的事。他还没来得及转移话题就被蓝晏清推倒在床铺上。蓝晏清压着他,埋首在他颈间又嗅又蹭,接着就往他嘴上亲,事发突然,他虽然想躲却还是被扳住了脸咬住唇肉吸吮,他吓得浑身僵住,似乎是惊吓过头了,脑子反而异常清醒冷静,他刻意逼自己放松下来不再反抗。
感受到身下人温顺配合,蓝晏清内心欢喜不已,撑起身抚摸师弟的脸庞说:「你能懂我的,是么?我对你一往情深,绝不会加害于你。我会护着你,就算是我爹娘也不可能再伤你分毫……」
蓝晏清话音倏然止住,小师弟在他身影笼罩下虽然已非那少年模样,但一双灰眸仍清澈动人,他不知想像了多少次,像这样亲近盛雪,让彼此皮肉骨血都相连、神魂也像是要融在一处似的,这样好看的双眼以往也曾映着他,此刻稍微覆上一层水气,灰眸中的光亮就像燃烧着一簇火燄,看来那么炯亮迷人。他珍惜万分,温柔哄着:「你别怕,久别重逢,我只是有些激动。」
杨慕珂紧闭双眼,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和羞耻,再睁眼时已经抽离了自我,现在躺在这儿的彷彿已经不是他自己,极度气愤后反而变得冷静,他只是在纳闷,灵素宫为何就是不肯放过他?蓝晏清他们一家子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和母亲?
杨慕珂冷眼看着蓝晏清再次俯首欺近,轻吻他的嘴角、唇瓣,他默默握紧双拳忍耐,止不住的颤抖。蓝晏清误会他害怕,握住他的手安慰说:「别怕。盛雪,你一点也没变啊,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是不是怕得不敢再接近灵素宫了?没关係,我会一直找你,我这不就找到你了?从今往后我都会这么呵护你的……」
蓝晏清扯开小师弟外袍的系绳,隔着未褪的衣裳抚摸其身躯,由胸至腰,一手轻按住其胯骨低叹:「真的是清瘦了许多。」
他说完看向盛雪,发现盛雪目光放空的看着床顶,那模样让他无由的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气才能缓过来,他摸着盛雪的脸庞,犹豫半晌想关心他几句,却在这时候腰侧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哼呃!」蓝晏清不由得提足真气稳住骤乱的气脉,鼓荡的灵气瞬间震坏了整个床架,身下压着的小师弟闷咳出声,他身心皆痛之际仍急于关切小师弟:「盛雪、你没事吧?」
杨慕珂是等蓝晏清几乎放松下来才出手的,他斗不赢蓝晏清,只能在这种情形下偷袭才有可能顺利逃脱。蓝晏清当下还没能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话说完才惊觉是小师弟下的狠手,那一刺险些就要毁他元丹,他惊愕不已,身心皆痛的吼叫:「盛雪!」
杨慕珂被蓝晏清的真气震得吐血,伤了筋脉,但他尚有馀力一拼,床架倒塌当下他已避过最猛烈的衝击,推开了蓝晏清并趁乱往外躲。
蓝晏清是佈下这房间阵法的人,只要他受创不青,阵法势必动摇,所以杨慕珂下手不能心软。杨慕珂翻滚到外围,急忙扫视这房内有何变化,此刻那张螺鈿桌上正发出一团矇矓淡白的光晕,看来桌上那盆花叶即是阵眼所在。他毫不犹豫取出了破阵的黑针飞射过去,同一时刻,蓝晏清在他身后疯了似的咆哮出他的旧名。
「盛雪!」蓝晏清的呼喊充满执念和不甘心,或许还带着莫名的愤怒。
只不过杨慕珂根本无暇在意那些,他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无知跟好欺负,就连那名字都只是虚假的咒术,魘住他前半生的诡祟,他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不枉他一直以来都维护着黑针的效力,此刻也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四周景物在变换,好像鱼鳞被刮离那样,所有景物轮廓在闪烁矇矓微光后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亦是阵法所在。原来这房间是藏在草比人高的草原中?
那些蓝晏清搜罗来的好东西也随阵法被破而开始遭到损毁,因为它们的气被相连在一起,要佈下这样的阵法肯定是极耗心力和法力的,而且绝非短时间就能办到。
一想到这点,杨慕珂就不由得背脊发寒,那意味着蓝晏清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此阵筹谋,说不定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早,那人打从一开始就想关着他了?
「咳、咳。」杨慕珂的头发昏,胸口剧疼,每咳一下都像有谁掐他心脏,却又止不了咳。他方才是蓄足了一身气力刺杀蓝晏清,虽然没有一击成功,但也勉强破阵逃出来,他必须尽快找到藏身之处,不能再被捉住。为防蓝晏清立刻追来,他咬破手指以血设阵,血滴并未落地,而是在半空蔓延出一道符纹,他单手指着符眼处凝神施法,手诀一变即成阵,自他所指的虚空处生出许多细白花穗的藤蔓植物,它们迅速蔓延生长,筑起一面屏障。
蓝晏清发狂吼叫,又带了些许脆弱的语气喊道:「我真的需要你,你不在的时候我总是被噩梦惊醒,梦到父亲要我咒杀你,梦见你神魂散去不再归来,换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你回来啊!盛雪,你不能走,不能离开我!」」
风大到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了,杨慕珂也只听他吼了几句,心中却不兴波澜。因为发生过的事不可能再改变,也不会有什么如果,他就是他,哪怕在修真界是个废物也是无人能取代的,所以也没有人能懂他的遭遇和悲哀。这几年没有灵素宫,他活得更自在。
以前他会对蓝师兄心软,会念旧情,现在他只剩下母亲还有自己了。所以要是有谁要他妥协,他会拼死反抗!
杨慕珂不晓得自己那阵法能挡多久,凭蓝晏清的资质和修为,恐怕也只能撑一会儿,他要是现在跑回城里找母亲,有可能会害了母亲,因此他必须先藏身在野外。他来到一条河边,拿出随身都带着的一小颗浅灰紫的螺贝念咒:「画里有山水,螺中藏乾坤。」
咒法随心运转,他身形被凭空生出的白烟笼罩后窜入螺中,小小的螺掉在河边和其他的贝壳、砂砾混在一起,原有的特殊光泽和顏色也变得和周围贝类一样,任谁都不会发现。
这贝壳是从前他从明蔚那里拿到的一件小宝物,极乐天,这法术也是跟明蔚学的,那时是施法变出能住人的屋舍,现在则是施术者躲进螺贝里。明蔚教过他的东西他都很熟练,自然也能随心应用。其实无论符籙、阵法或其他法术都是如此,练熟了就能应用,但更有天赋的人还能创造出新的来。
「累死了……累……」杨慕珂逃进极乐天内,那儿也有一座屋楼,周围花木繁茂,但是半点人气也没有。他就地躺在草地喘气,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双脚疼痛无比,方才逃跑顾不上穿鞋,肯定两脚都是伤口,但他累到不想再动,只想瘫睡一会儿。
儘管累,却又神思清明,他以为自己快忘记明蔚了,但紧要关头还是那么自然的就用着明蔚所教的法术,积累已久的思慕早就渗入肤髓,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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