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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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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那一千二百两是潘凤娇交到王婆子手上的, 中间过了一道手。

银子是装在布袋子里交给的她。

王婆子拿到钱袋子, 先颠了颠分量,觉得有些轻巧了, 紧皱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她当即扯开袋子将里面的几张银票和十几两散碎银锞子悉数倒出来, 摊在桌子上仔仔细细点了两遍,愣了:“不是说好的一千二百两?怎么只八百两?那姓李的欺我!”

王婆子心头着实气愤,因为当初李进忠几次三番要求她亲自去州府跑一趟, 领几匹瘦马进村来给他挑。他拍胸脯保证说不论货色如何, 少说上千两银子的成交价格。

原是想奇货可居,又想着那女孩儿也算是自己的孙媳妇,李进忠要人的时候她便没提起自家屋里关着的那个。但有了李进忠之前的报价, 她心里便有了谱---屋头的那个长得好,绝对能卖个好价了。所以潘凤娇一给她说卖了一千二百两,她便没回价,心满意足得很。

“哼, 怎么, 临到头了还是嫌弃是个嫁过一次的二手货?早知道就该跟他立张字据, 白纸黑字写清楚, 钱货两讫。……不行!既是说好了一千二百两,便必须给足这个价钱,少一分也不行!他要么加钱,否则今儿就别想来带人走,我管你郁家是天王老子哩!”

潘凤娇见母亲骂骂咧咧,欲要出门找李进忠理论,暗忖闹起来可不好看。母亲糊涂,李进忠是帮郁家做事,郁家家大业大,又当过大官,人家可不理亏啊,于是赶紧承认那四百两银子乃是自己拿了。

正在往贴身肚兜里藏银票的王婆子一听,抬头看向女儿:“你拿银子干什么?又拿了多少?”

潘凤娇毫无愧色,“就那差价四百两啊,我的辛苦钱嘛。”

“这么大一笔?”王婆子惊了。

农村里,一般人家全家老小齐上阵,辛苦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存下四五十两银子。自己也就是敢冒奇险做了这牙婆生意才有机会见到百两银子长什么模样,但王婆子知道这种钱损阴德,瞧瞧她老潘家这些年付出的代价---

孙子没了,儿子瘫在床上。儿子媳妇对她全家都有恨意,从前男人还能拿住她,现在不行了,说不定哪天人就跑了。儿子已不能人道,就算再给他弄个媳妇回来,可想再要个孙孙,比登天还难。

女婿虽然是上门女婿,可,一来都好几年了,女儿的肚子不见鼓起来,简直比郁家门口的那条青砖路板还平坦。二来,即使两人生出孩子了,孩子就算姓潘,骨子里也不全是向着老潘家的。

……

一旦静下心来,王婆子就把她家这些腌臜事情掰碎了,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

要怎么样才能给老潘家改命呢?

此时听女儿一声不吭就劫走了四百两银子,当即脸沉下来道:“你辛苦什么了啊?那可是你哥卖儿媳妇的钱!你侄儿才进了土,尸骨还未寒呢,你赶紧把钱还回来!这钱我是要给你哥留着养老用的,另外我还想花点银子给我那苦命的孙孙把坟头起高点,再弄俩石狮子去守潘家的祖坟,好叫老祖宗们保佑我们这一家子平平安安,可别再出事了。”

潘凤娇望天翻个白眼儿,说:“我咋的不辛苦呢?我辛苦了一晚上呢。若不是我卖力从中撮合,李进忠敢花这么大笔银子买一个克死了丈夫的女人去欺骗他主子?”

所谓“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潘凤娇本就同李进忠勾搭上了,所以昨晚上他俩偷摸干的那点见不得人的事情,潘家上下全都心里门清儿。

李进忠要买姑娘,王婆子知道的细节比潘凤娇多多了。没她掺和,一样上千两银子到手。

王婆子气得胸脯起伏,当下就操起水竹扫帚追着潘凤娇满院子打,嘴里高声叫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陪了野男人一宿,原来是白给人操了!自己没本事赚钱,把主意打到我孙儿身上。连死人的钱你都贪,我要打死你,省得看到心堵!”

院子里的鸡飞狗叫各个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潘仁贵还未从潘家香火断绝的悲痛中缓过来,人躺在床上,木然瞪着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浑浊珠子,听了一阵后,心中烦躁,开口便骂:“一个老娼妇,一个小娼妇,能不能安静点?哪天不吵不闹你们就过不得是不是?”

他嘴歪了,说话含糊不清。为了加强效果,一句话,他反反复复地骂。一遍没听清,多骂几遍,任是个聋子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王婆子本在潘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但自孙子出事后,她深觉对不起潘家,对丈夫心存歉疚。此时听到丈夫骂她,便丢了扫帚,放弃了追讨银子,转身去了儿子房间。

孙儿媳妇的卖身钱,四百两入了潘凤娇的荷包,王婆子自己又藏了五百两,余下的给了儿子。

潘家宝躺在床上,手自被子底下伸出来,拨弄着床沿边搁那儿的十几个银锞子,掀起眼皮儿瞟着母亲,有些不满:“怎么才这么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人卖了多少钱。”

王婆子又想骂人了,但顿了顿,忍住了,说:“算了,给她吧,你媳妇儿指望不上的时候,你还不是要指望你妹妹对不对?今儿她拿了钱,以后你叫她帮个忙什么的就理直气壮了不是?另外那几百两,娘给你存着。什么时候你有个想法了,我再给你。反正现在给你,你也用不上。”

她朝门口努了努嘴,压低声:“我主要是怕全放在你这里,不安全,你守不住财。”

潘家宝望望门口,便没再作声。

王婆子出去后,潘家宝将母亲给他的银票塞进装满了秸秆的枕头里。银锞子要硌人,没法枕着睡觉,便放在枕头边。他侧着脸,头枕着枕头,眼睛盯着旁边的散碎银子看了一阵,慢慢就睡着了。

醒来后,他发现那十几个银锞子不见了。

很显然,是他媳妇刘桂香拿走了。

刘桂香去了厨房。

正在往灶膛里添柴的牛武缓缓站起身,看着她,呐呐地:“对不起……”

刘桂香垂着眼只管揭开锅盖往盘子里拣馒头。

牛武咬了咬牙,又小声说:“他们一定会有报应的,桂香,你信我这话。”

刘桂香仍未说话,端着一盘馒头去了自家住的那屋。

潘家宝见她进来,立刻起骂:“娼妇,学会偷钱了啊?现在偷钱,是不是隔几天就准备偷人了?你个娼妇,你偷老子的钱想干什么?你说!”

潘家人真是“一脉相承”,无论骂谁,但凡是个女人,便骂人“娼妇”。

刘桂香对丈夫的谩骂置若罔闻,她把馒头和筷子搁在潘家宝触手可及的棉被上,人转身去打开了墙角的衣柜翻找起来。

潘家宝看她不理会自己,一抬手就打翻了盘子,瓷盘子瞬间碎成渣块,馒头落在地上滚了两下沾了灰,他继续骂:“你胆儿肥了啊?好,好,等到老子能下地了,一定打得你个烂娼妇哭爹找娘!”

这话的威慑力十分苍白。

他一辈子都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原先浑不在意女人,要打要骂,信手而为。但是,潘家宝自半身不遂后,对刘桂香的感情就变得十分复杂了---他很害怕刘桂香离开自己。

其实他骂女人骂得越狠,越是显露了他的担心和害怕。可越害怕,便就越骂得狠,他天天找事骂人,言语恐吓,陷入了一个怪圈儿。

王婆子已在外面听见了儿子的叫骂声,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没进来相帮---她不可能帮儿子教训儿媳妇一辈子的,自己的媳妇儿还得自己想办法管束好。

潘家其他人也对他骂媳妇这事儿司空见惯了,都做充耳不闻。哪天要是没听见他的谩骂声,反倒觉得不正常。

刘桂香自是不知道丈夫变态的心理,几十年活在男人铁拳的阴影下,她已经变得麻木不仁。挑了几件干净的旧衣服出来,她抱着衣服出了门,很久没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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