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在小阿莲的死缠烂打下,那两人终于有了片刻的休战时间。不一会,祝秋棠进来招呼他们,客人纷纷往对街的酒楼移动。在那里,阿容总算见到了救星孙璟,他和周志风在一起,阿容便在孙璟旁边坐下。赵元祺没坐她旁边,他和小阿莲在她正后方,阿容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
今天「年家班」演了一齣〈武松打虎〉,戏子们在台上搏命演出,观眾屏息凝神,静看武松如何制伏大虫。虽是老掉牙的一齣,观眾仍是看得津津有味,连坐在后方的小阿莲都是拍案叫绝。
时序进入了武松回乡,遇见那「三寸丁谷树皮」哥哥武大,兄弟俩久别重逢,喜不自胜。武大见弟弟归来,还赢了个打虎英雄的威名,兴高采烈地拉他回家,要给他引见他嫂嫂潘金莲。
旁边一个观眾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轻蔑地说道:「那潘金莲真是个贱女人,有了武大还对武松投怀送抱,勾搭武松不成,还搭上了什么西门大官人,哼,真是个不知羞耻的荡妇!」
此言一出,身边立刻有几个观眾对他投来目光。阿容瞪了他一眼,孙璟微微一笑,周志风点了点头,赵元祺吊起眉毛。
阿容静静地看了一阵,忍不住向孙璟提出一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那个潘金莲干嘛要嫁给武大啊?武大长得这么丑,况且她又不喜欢人家。」
孙璟微笑道:「潘金莲是个可怜的女人,她本是个大户人家的婢女,老爷看她生得美貌,对她起了非分之想,潘金莲不从,还将这件事告诉了女主人。老爷垂涎她不得,对她怀恨在心,便将她嫁给五短身材,面貌丑陋的武大,一分钱不收,白白便宜了那『三寸丁谷树皮』,所以她并非是自愿是嫁给武大的。唉,说来也是个悲哀的女人。」
阿容点了点头,表示认为她值得同情,不禁脱口问道:「所以她根本不喜欢他吧,那为什么不乾脆让武大休了她啊?」
此言一出,身边三个男人都是一愣,赵元祺盯着阿容,静静地听他们说些什么。周志风皱起眉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打量着她。孙璟听罢,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笑道:「孩子,当时的社会何其保守,一个女人被丈夫休了,那是有辱尊严的事。」
阿容一时有些错愕,回头想想好像也是,便道:「嗯,不过就算她逼着武大休妻,那丑八怪估计也不肯吧。她还真是可怜呢。」
一旁的周志风听他们讨论,忍不住插口道:「你该不会是在替这个女人说话吧?她可是个不守妇道,还谋杀亲夫的无耻荡妇,有什么好可怜的?你脑袋不清楚了吧。」
阿容不禁有些火了,反驳道:「如果她能跟武大离婚,我看她才不屑杀那个丑八怪呢!」
孙璟道:「但现实就是离不了婚,你想想,三从四德的观念对女人有多大的束缚力,且别说女人不能主导合离,就算她有意让武大休了她,一旦她有了这个念头,那便相当于是在对整个封建社会宣战呢!」
阿容道:「所以我就是觉得她很可怜啊,如果女人也可以休夫,如果她没被送给一个丑八怪,她就不会被逼着出轨又杀夫,还不用被某些嘴臭的蠢货编派罪名。」说着瞪了周志风一眼。
赵元祺在后面饶有兴致地听着,不置一词,一面又心下琢磨:「这傢伙挺不简单的嘛!」
周志风听罢,一副看到怪人,非常不能理解地说道:「所以你觉得她背着武大勾搭西门庆,当个浪荡女人,东窗事发后还杀夫,这样也值得同情?」
阿容不耐烦道:「你哪隻耳朵听到我说出轨杀夫值得同情?我是说她命运倒楣透顶,被个丑八怪绑在身边,那什么鬼传统还不许她离婚,这样难道不值得同情?」
周志风语带讥讽地说道:「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同情一个荡妇,你这个人的头脑真不简单啊。」
阿容瞪着他道:「我就是觉得她不甩什么三从四德,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点很值得尊敬啊,我同情她又关你屁事?」
一言方毕,孙璟笑了笑,有些无奈地缓和双方。半晌后,掌声如雷响起,观眾纷纷起身喝采,那一触即发的火药味这才冷了下去。之后团长又上台说了几句话,在一阵欢声雷动中,便有个少年捧着个盘子,看官们「咚咚咚」投掷银子,盘子霎时白花花一片。
孙璟走在阿容前面,笑容可掬地瞧着那个少年,在怀中掏了掏,非常大方地掷了一大碇银子。那少年耳听「咚」的一声,眼睛瞬间大亮,抬起头来看向孙璟,说尽一切恭维的话,只差没跪下去磕头谢恩。阿容皱了皱眉,孙璟的出手阔绰让她有些尷尬,随手掷了几个钱,少年的笑容立刻缩水,十分勉强地挤出一句「谢谢客官,下回再来」。阿容快步前进,她知道后面那个该死的在偷笑。
赵元祺很快地跟了上来,他走到阿容身边,非常体贴地配合她的步速,语带调侃地说道:「方才那伙计还真失礼呢,怎么能因为客人阮囊羞涩就变脸呢?」
阿容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要不是这里人多,她大概会当场发飆:「我就是不屑赏他这么多钱啊,关阮囊羞涩屁事?」
赵元祺打趣道:「我是在替你抱不平啊,小阿容,你何必这么生气?」
抱不平?这人分明是在耻笑她身无分文,还要装什么好心?阿容翻了个白眼,有些讥讽地回击道:「你替我抱不平?你要是有这么好心,天都要下红雨了吧。」
此言一出,赵元祺眸光一动,忍不住朗声大笑,脸上的戏謔一时都去了。阿容瞪着他道:「你这么笑是默认了?」
赵元祺笑如清风:「算是吧。」
阿容轻蔑道:「像你这么贱的人,怎么没在路上被人砍死?」
赵元祺一派轻松:「我很抱歉,但我确实活得好好的呢。」
阿容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冷笑道:「是吗?那我从今天起就天天咒你被人砍死。」
赵元祺大笑:「我死不死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吗?」
阿容没多想,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我真巴不得亲手砍死你呢。」一言方毕,她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好像哪里不对,莫名有些心猿意马,就着急地想解释什么。不过赵元祺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戏謔地皱起眉头:「亲手砍死我?只怕你也没那个本事吧。」
阿容冷笑着,像是要掩盖她的不自在:「那你凭什么认为我砍不了你?」
语毕,她的手飞快地朝赵元祺一抓,赵元祺好像早有防备,迅速地一抽手,阿容擦到了他的袖子,差点就成功了。赵元祺笑吟吟地看着她,阿容不甘心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发现自己好像是第一次仔细看他,只见他那双眼真是说不出的别具韵味,那不是剑眉星眼,是一种俊雅中带着三分邪魅的神祕感,藏在细长的眸子中,让每个眼神都是戏謔。阿容突袭没得逞,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铁了心要抓住这傢伙,那两人竟当街玩起了猫抓老鼠。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阵你追我赶,阿容忽然觉得很有趣,方才还憋着的嘴竟然笑了起来。赵元祺听她笑,回头看了一眼,驀地抓起旁边一个做生意用的篮子,挡在她前面,阿容一时逮他不得。
赵元祺看她碰不到自己,皱起眉头非常认真地想打掉篮子的表情,忽然觉得她这样有点可爱,更不想让她得逞了,调侃道:「小阿容,你可真过分啊,为了试我功夫竟不惜偷袭我,你难道就这么想挑战我吗?」
阿容一吐为数不多的内力,飞快地抽掉篮子,扔在地下:「我就是想挑战你,看你被我踩在脚下,可怜巴巴地向我求饶,我就痛快得不得了,怎么样?」
赵元祺笑如清风,十分爽快地说道:「是吗?那我很期待。」
两个人又跑了起来,村子里人多,那两人东奔西窜,险些撞翻人家的摊位,一时间引起了不少人侧目。不过那两人好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旁人的眼光彷若不见,追得一个难分难捨。
这天下午,「年家班」顺利演出完毕,祝秋棠携着小阿莲,和大伙设宴庆祝。孙璟和老闆是旧识,见了面就谈上了一整天。周志风回想着武松弒嫂为兄报仇的画面,不住大呼痛快。至于那两个人,恐怕没分出个胜负是不回来了。
过了几天,该是「年家班」赶往下个地点的时候了。孙璟要回沪尾一趟,他原打算授阿容几手功夫,便问阿容接下来如何安排。阿容一时没主意,便暂时跟着他,心想到了当地得找份工作,才不致饿肚子。周志风显然有些为难,一路上只是不说话。赵元祺要回大稻埕办点事,和他们走不同方向。一行人在路上且行且谈,即将到了分手地点。
周志风和孙璟骑在最前头,阿容让马慢慢走,一面和祝秋棠间聊,周志风显然有些不耐烦。孙璟也是急着赶路,看把弟表情不佳,回头向阿容大喊:「丫头,咱们该赶路了!」
话音刚落,阿容扫了周志风一眼,微微一笑,一拉韁绳,让马走得更慢一些,好整以暇地吹起口哨,还在原地绕了两大圈才回来。祝秋棠看得只是大笑,赵元祺感叹那马可怜。
那边阿容还正愜意地兜着圈子,走到一半,忽听前面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急驰而来。为首的是个黑衣女子,身后鱼贯跟随了十多名女子,眾女之后还有一个中年妇人,旁边有个中年汉子。阿容顿住了脚步,在看清来人之际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竟忘了兜转马头。眾人听见动静,也是一拉韁绳,十多双眼睛全向来人射去。定睛一看,只见孙璟、周志风和祝秋棠三人同时大吃一惊。孙璟瞠目结舌,周志风皱眉蹙眼,祝秋棠一脸晦涩,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锦鳶」眾女和陈金釵。一旁那个中年汉子,祝秋棠也认出来了,正是「华家村」华咏。双方人马面面相覷,祝秋棠神色复杂。
阿容立定脚步,午后的艷阳好生刺眼,照得她右颊热辣辣一片。为首的女子正是汪春,一见阿容,兴奋地一抽马鞭,跑到她身边:「阿容!真的是你!咱们找了近两个礼拜,总算找到你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阿容一言不发,莫名觉得有些口乾舌燥。汪春这些话像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将她的罪恶感狠狠刨出。她稍微拉动了一下韁绳,下意识地就想躲避她的问候。汪春见状,脸色一变,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受伤了是不是?」
此言一出,身后眾女都是一夹马腹,呼啦啦十馀骑马将她团团围住。阿容下意识又后退了半步,表情闪过一瞬间的困扰,几乎有些神思不属了:「我没受伤,你们都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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