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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下得比我从山头下来时还要大,那枚顾珩未收下的平安符被我捏在手中,我跟在他身后,来到长廊下,冬风吹得我直哆嗦,他始终面对雪地,没看我一眼。

他仍没原谅我,原谅我对他有所隐瞒,我的性格使我立刻慌乱嘴硬道:“你别误会,这平安符是我让管家求来的,你爱要不要,我先走了。”

按理说,我该戏剧性地将它抛进雪地,可是我没舍得,我仍然怀着希望在等待顾珩的反应。

果然没叫我失望,他拉住我:“简简……”

我的手红肿发麻,此刻他隔着手套握在掌心,我隐约感受到一丝温热,驻足原地没有回头,我听见他的声音响起。

很久后我回忆起这个下雪的傍晚,我都笃定这是顾珩,真正的顾珩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他说:“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他的眼神冷静而深邃,他这样聪明怎么会看不透呢,我被冻红的脸颊,被雪水打湿的毛领,还有湿透来不及换的鞋,他肯定知道我爱惨他。

我微微低头,复又扬起笑,抬头道:“这没什么的,林阿姨对我们这么好,这都是我该做的,如果,如果你肯原谅我就最好了。”

静默一瞬,风吹来雪砾,我的笑容有些撑不住,顾珩才轻声说:“该道歉的是我,是我妒火攻心,口不择言,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请你原谅我。”

我怔忡看着他,绝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发展,他伸出手接过平安符,又把我眉间的雪抹开,指腹的温度融化了雪,它们从我的眼睑淌下,好像一行泪。

我边摇头边擦干,他接着说:“谢谢你,简简。”

他实在清楚我爱听什么,他是天生的男主角,将我这个愚蠢的,缺爱的女配角耍得团团转,毕竟天底下有什么比戏弄讨厌的人更令人愉悦的事呢,更不用说接下来的戏,倘若缺了我,又哪有什么看头。

可惜深陷泥淖的人,面对井口唯一一双伸开救赎的手总是抱有无限眷恋。

我没忍住紧紧抱住他,把眼泪或者雪水都狠狠抹在他胸膛,他的手一下一下拍打我的背,像在抚慰迷途的雏鸟。

大约想了很久,他终于决定告诉我那些我不知道的事,他说他曾私下找过秦先生,就在我们闹矛盾的那个宴会上,秦先生带着他的未婚妻,一个端庄优雅的女人。

“我问他,究竟什么时候会放过你,”他说,“他说,永远不会。”

我们相拥着,所以我没见到顾珩的表情,冷漠而残酷,他向我撒谎,于是我推开他,在他的瞳孔中,我见到一个迷惘却又依恋的少女。

当象征着情人来临的仆人渐近时,她绝望了,仿佛命运的车轮向她倾轧而来,她拉住爱人的人,祈求道:“带我走吧,求求你。”

这是第几次向他祈求自由?我忘记了。

我只记得顾珩抿着唇,几乎下一秒就握紧我的手,带着我朝长廊另一端跑去,风雪倒灌进我的领口,我的鼻腔,可我的心热烈跳动。

我看着少年日渐宽阔的背脊,升腾起无数希望,总有天我们会真正跑向自由,如此一想,原本深陷雪地的脚步突然变得轻盈,短短的一刻,我忘记了世俗的枷锁,快活地跟着他奔跑在天地间,获得短暂的,虚妄的自由。

要说后果,发烧不值一提,重要的是秦先生没有怪罪于我,我的临阵脱逃被他原谅了,顾珩照顾了我一夜,他笑话我身体差,在风雪中跑了一会儿,就发了烧。

我趁机耍流氓,说阿珩亲亲就好。

这一次他反常地没有走,而是真的低下头来,轻轻亲在我滚烫的脸颊,随后他关了灯:“晚安。”

我敢确认他是爱我的,我偷偷流下眼泪,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时我们幻想从苏家逃离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顾珩说他会努力工作在小镇买个宅子,里面种上花草树木,尤其是茉莉,林阿姨可以在庭院中品茗阅报,安享晚年,而如意就去重点高中读书,争取考个好大学,要是考不上也没关系,他会养她。

如果我聪明一些,或许这时就能发现不对劲,因为他的规划中根本没有我的影子,但我光顾着吃醋了。

“那我呢?”我迫不及待问。

“你,”他睨我一眼,“你就在家吃吃喝喝,继续当你的大小姐。”

我瞪他:“我也是有理想的!”

他放下书,等待我的下文,我清清因发烧而发哑的破锣锅嗓子:“我要当律师。”

他一言不发,重新把视线投回书籍,显然没把我的狂言放在心上,他大概以为我电视剧看多了,喜欢的仅仅是律师的气派。

但是不是的,天下有太多遭受不公与痛苦的人,她们无力自救,我就去当拉她们一把的人。

我没有说给顾珩听,我怕他笑话我。

然而越是美好的幻想,当下的现实生活就愈发惨淡,我们无力改变现状,我仍要与秦先生斡旋,用精神用肉体,这让我感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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