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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5)(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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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谈什么?」我破音的说。

「我能讲讲我跟前男友的事情吗?」民俊小声的说。

「可以,我都会听。」我再次吸了鼻子,但不敢直视对方。

——「嗯……我们家一直都觉得,男生就是要有男生的样子。」民俊突如其来的开口,但故事的切入点却不是所谓的前男友。我稍微抬起头,而他的眼神也依旧在好远的地方。

「而我除了对女生不感兴趣以外,其他各方面都和家人预期的一样,可是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是我向家人出柜,他们会完全否定我整个人。会说什么,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或者说……一定是有人带坏我,之类的。」

民俊低下头,我看着他握起拳头,然后又松开食指。

「我大学毕业找不到正职,所以在美术补习班打工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彦豪也是同类,而他告诉我说,他痛恨身为同性恋的自己。」

「彦豪他啊,他很没有自信,因为他为了要证明自己,就算是同性恋,也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所以他要考美术……但这两件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关係啊。」

民俊将视线看过来:

「但我就觉得我找到了知音。」

我抱着膝盖,觉得自己无助的像个孩子。

「为什么?」我用尽全力接下话题,也努力让自己不要哽咽。

「因为,同志圈的人总是在突显自己有多么的与眾不同,」民俊伸出手:「拍影片,做行销,然后就砰,突然满大街全部都是『彩虹骄傲』的东西,好像讨厌同性恋,就活该被猎巫,被公审。」

「我和彦豪分手,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既像同志也不像同志。我曾去过警局报案,那里的警察听到我的同居人是男的之后,他的态度就变了。然后也就口头警告这样不了了之——所以我们跟其他人真的不一样啊,真的是该痛恨的那种不一样。」民俊他朝着我笑,露出那缺颗犬齿的笑容:

「你一直都觉得我很笨,对吧,春暉?」

我没有回答。

「可是到最后我也只剩彦豪了。」民俊收起微笑,他低声的说:「我被辞退的原因,是因为他和我在教室里接吻,恰好被来巡逻的主任发现。而我的家人也知道了。所以我就想,如果再继续跟着彦豪,有一天我大概也会以爱的名义死在他手上——」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有人以这样轻松的语气,说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现在我知道了啊,在刚见面的那一天,民俊所说的跳河绝对不是开玩笑,他的每一句话都不带玩笑。他始终都是那样,独自一人,怀揣着不安,同时带着一点点的刺,将双手合十,向我说出「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同性恋」——

此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句话,都会是这句台词的延伸,我一点,一点再一点的接收着,直至今日拼凑成我眼前的郭民俊。

「谢谢你来了。」民俊悄声的说,他又笑了:「只是,你到底为什么要哭?」

因为想要理解。

画漫画的目的是想要理解,想要当个好人。可是当我真正执行了所谓「当好人」的行为时,我就真切的意识到,我这辈子都不会是好人。

「我告诉你,那才不是理所当然的。」我持续破音的说。

「什么不是理所当然?」

「你们啊!你们当然要去拍影片,去做秀弄游行什么的啊,不然不会有人想要去理解你们啊,不然、不然,只会有很多,像我这样,像你家人那样,有『很噁心』这样——根本没有尝试去理解的说词出现啊!」我哽咽着,总感觉不会有流乾的一天了:

「你到底凭什么忍受这一切?你明明一点错都没有啊,那才不叫『当个好人比较轻松』,你就只是仗着……咳、那样的身份,觉得自己身陷悲剧里,才符合所谓的『男同性恋』。」

「你明明就只要说点什么,就可以改变情况……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就只是坐在那里啊。」

我用袖子抹去眼泪,而口中的话简直像水坝溃堤,我无法阻止自己不讲出口:

「干、干……郭民俊,我会哭,是因为我很难过啊!」

「为什么?」民俊问。

「就是为你难过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变成那样,那我该怎么补偿你啊……可是、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啊,没办法替你跟前男友辩解,就连漫画都画不好,没有办法把我想要传达的事情给传达出去啊——」

眼泪滴在棉被上,我觉得自己快要把脸给揉烂了,但还是没办法停止,那些最深处,最讨人厌,只能用所谓「噁心」来形容的想法,全部都吐出来:

「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就连希望你幸福,这样子讲出来……我都觉得好抱歉……凭什么,由我这样的人来希望你幸福……」

我将脸埋进膝盖里,又再次哭出声。脑袋里回盪着笑声,那是国中生的我和同学们的笑声,带着童趣,里头没有未来,只有对现在的安心感。

然后民俊就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手上可能拿着课外书或素描簿,没有理会我们,只是静静的,像是与霸凌这件事从未扯上关係。现在我知道了,这就是他的反击,忍受着,觉得有一天就会改变。

他明明是个受害者,我却像这样苛责他,可是我得说出口,或许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缓解心中的不安。

我感觉到棉被被盖到我身上了,我哭得更大声了。

「你跟我说过,凭什么肯定伤害你的人不会再伤害第二次,对吧?」民俊的声音听起来也好遥远:

「可是我也不是什么多好的人啊。」

——「就像你说的,我不会反击,因为我满足于当个好人。可能真的有一部分是那样吧,我就跟彦豪一样,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就感觉那不会是我了。」

我没有回答他。

「所以你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

民俊小声的说:

「我们真的扯平了。我原谅你,安春暉。」

后来的事我已经记不清楚,我似乎哭到睡着了,然后民俊就让我在他床上躺平,他好像还关上灯,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我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似乎直到中午才睁开眼,我其实不清楚是不是中午,因为屋外仍是乌云一片。

头痛得要死,光是撑起上半身,就觉得身体要垮了。我左顾右盼,好不容易才从陌生感中回过神。我下了床来到客厅,看见民俊在工作桌旁,脸极度的贴近电脑。

「早安。」他说,在看向我的时候同样也把眼睛瞇起来。

身体太沉重了,所以我倚靠着墙说:「我……」

一瞬间,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民俊,他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语调没有改变。就好像在跟我说,一切都可以恢復原状。

然后我看见他贴上ok绷的眉角。五脏六腑就像被谁给戳了孔,血满溢而出。充斥我的体内。

「早安。」但我还是抬起头,再次吸了吸鼻子,如此说道,就像第一次打招呼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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