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2 / 2)
“最好是这样,”昊天轻轻笑一声,“不然……”
这笑声太过冷漠,燕月生陡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然而昊天没把话说完:“你说姜河会杀了李秋庭, 那明渊又会死于谁手?”
燕月生吃惊地抬起头。昊天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一直看进燕月生的眼睛里:“谁会杀了明渊?”
“陛下难道想杀的不是李秋庭, 而是青阳少君本尊?”燕月生惊愕到忘记了恐惧, “这可是弑神的大罪, 属下如何能有这个胆子?”
“神族混战时陨落的神族不计其数,如今天界有资历的上古神族,哪个不是手染鲜血?弑神说到底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只是青阳少君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能放心。”昊天不以为意,“你不必害怕,即便要定罪,也不过是贬到凡间十生十世而已。我会给白帝一脉一个交代,另外暗中派人保护你,不至于让你魂飞魄散。”
天帝话说得太过轻描淡写。燕月生如坠冰窟,浑身泛起寒意。她仓皇低头,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能杀掉明渊就可以。我总能保住你一命。”昊天垂眸看着她捏紧的拳头,“但如果你当真爱上了他,以致如今下不了手……”
“多谢陛下体恤,司命明白。”燕月生声音冷淡下去,“天府宫在下界的工作未完,如果没有其他事,属下就此告辞。”
不等昊天回答,燕月生已起身退出去。昊天的目光还停留在司命身上,以致她如芒在背。没等燕月生离开封神台,天帝声音远远地被风送过来:“你的时间不多了。司命,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
李秋庭蹲在江边灌满水囊,浅浅喝了两口。浑身浴血连夜赶路的将士们业已筋疲力尽,看到水源的一刻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爬到河边用嘴饮水。距离他们前日被围困的永固关只剩六里路,而两百多名强弩之末的骑兵显然不能从一万三千农民起义军手里救回同伴。前提他们没有抓到姜云。
和大部队脱离之后,李秋庭以最快速度查到截杀他的势力来源。三百骑兵每人在头上插一支白羽,连夜杀进起义军的营地,一把火烧了对方老巢,生擒北齐农民起义军首领姜云,另得了许多俘虏补给。这是郭开运抓李秋寒的把戏,而李秋庭向来擅长活学活用。两天一夜,他没有休息过片刻,少年眼窝深陷下去,看上去满是疲惫,风尘仆仆。
“殿下,他们看见姜云之后当真会退兵吗?”一旁参将也下了马,“如果他们不顾姜云的性命,反过来要杀我们……”
“那我们先杀了姜云,祭奠那些死去的兄弟。”李秋庭放下水囊。
“首领既死,他们只会想要复仇,”参将说,“俗话说哀兵必胜,难道这不是更长了他们的士气?我们如今人数只有三百不到,如何能敌对面一万三千军?”
李秋庭想了想:“你说得不错,那你将姜云押过来,我现在就杀了他祭旗。”
“殿下!”
“开玩笑而已。你也知道姜云如今是我们手上的最大筹码,怎么样也不该现在动他。我自有主意,你不必担心。”
说是在开玩笑,李秋庭脸上却没半点笑意,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远方。夜幕即将降临,将天空切割成红蓝两色。倦鸟拍打着翅膀飞回山林,在悬崖间留下黑色的身影。
“传令下去,在此地起灶,去高地扎营。做完饭后立即将炉灶毁去,不能留下用火痕迹。晚间人分三班,轮流守夜,不得怠慢。”
“是,”参将应声,“这次还是用火攻么?”
“永固关水源丰富,从今夜起又要连下三日的雨,不宜火攻。”李秋庭俯下身,抓了一把泥土。湿润的泥沙从他指间流下,“这样的草地,燃不起有威胁的大火。”
“那我们……”
“留二十个人在这里做饭,剩下的人休息一会儿随我出发,每人至少要带十只布袋,我们的储备还够吧?”
“本来不够,抢了姜云的营地后就够了。可殿下怎么知道将要连下三日的雨?”
“龙王都在云间探头了,怎么会有不下雨的道理?”李秋庭一句带过,“先去休息,一刻钟后出发。”
有行军经验的将军,大多能根据星象云霞判断未来晴雨。而李秋庭判断天气的方法和常人又有不同。他有一双阴阳眼,时在云间看见若隐若现的龙影。燕月生闲来无事,偶尔会教他借龙影判断天气。
“龙王布雨的流程是固定的,既不会多一寸也不会少一寸,不然都是杀头的罪过。”燕月生指着天上的阴云,“只要你看清他们拿雨器的起手式,推算出这次降雨大约要持续几日,便能知道最后会有几尺几寸雨水。”
“这是天机阁的不传之秘吗?就这么轻易地教给我?”
“不过一点浅显的常识,怎么就成了不传之秘了。即便是没有阴阳眼的庄稼人,也能凭借代代相传的经验断出晴雨天。只是你身处宫禁,没有人会教你罢了。”
记忆中的声音飘散在风里,曾经朝夕相伴的少女已不知去向。李秋庭在河边洗净了手,隐隐闻得见背后传来的饭菜香气。他忽然想见一见燕月生,想紧紧抓住她的手,这样他就不会害怕。从九岁那年冬夜起,燕月生始终站在李秋庭身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为他兜底,叫妖魔无法近身。可在李秋庭遇到平生最大危机时,燕月生却不在他身边。
他不是不敢一个人面对危险。只是一朝失去最信任的人,只能孤身直面死亡,难免会叫他有些孤单。
到了半夜,永固关附近果然下了雨。风雨大作,吹得三百骑兵的帐篷左右飘摇,偶尔会有雷声从天际“隆隆”滚过。燕月生站在李秋庭帐篷外,见帐内烛光未熄,在蓬布上映出青年专注的身影。三百名士兵两日一夜没能休息,又在山上挖了半日的泥,都想先睡一会儿。李秋庭身先士卒,将自己安排进第一班守夜的名单里。燕月生想起天帝那句“你的时间不多了”,一时间心如刀绞。
她确实没有时间了。如果她要杀了青阳少君,就必须赶在李秋庭回到南齐京城之前。不然待李秋庭打完胜仗回京,南齐皇帝被借运的恶果反噬病故,正是李秋庭登基的时机。到时燕月生动手,便是注定堕魔的弑君。
“秋庭。”燕月生轻轻唤一声。她知道外面雷雨交加,李秋庭不会听见,只是忍不住。
帐篷上的黑影动了动,忽然站起身来。伏案画了半日沙盘的李秋庭掀开帘子,只看见一望无际的旷野,同伴的帐篷在风中摇曳。
“燕月生?”
没有人回答,尖锐的风声在林中呼啸而过。李秋庭侧耳听去,还能听见隔壁帐篷里参将在打呼噜。他手上动作顿了顿,不动声色放下帘子。不多时,到了第二批守夜的时间。两班士兵交接,六皇子帐篷里的烛火被吹灭。隐去身形的燕月生遁入帐中,借一点电光看见榻上和衣而卧的少年。
只半月不见,李秋庭瘦得多了,脸上多了些燕月生不认识的神采,却又满是困倦。燕月生半跪在床边,为他抚平皱起的眉毛,果见李秋庭安稳睡了。燕月生默默注视一会儿,手从少年的眉头慢慢往下,一直落在李秋庭喉间。
昊天当年只说“借凡人之刀杀掉他”,司命以为要杀的是李秋庭,没想到是青阳少君。可凡人哪里能有杀掉神君的能力?即便是燕月生,以她区区树妖的千年功力,如何能敌得过历代最强青阳氏?也只有在明渊转世成凡人后,燕月生才有动手的机会。
杀了李秋庭,在明渊神魂归位前结果他,青阳氏绝不会放过司命。昊天嘴上说得好听,到时在青阳氏的压力下,未必当真愿意保她,燕月生随时可能被当做一颗牺牲的弃子。不杀李秋庭,昊天也不会放过她。燕月生身为天庭神官,昊天有一百种方法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昔日司命身中昊天诅咒,燕月生连说出昊天阴谋的机会都不会有,不然只能沦落到魂飞魄散的地步,是比被贬凡间还要凄惨百倍的结局。
如果当初没有答应奎木狼就好了。燕月生想。这样她就不会爱上李秋庭,更不会如现在这般痛苦。金红色的光芒于燕月生指尖凝聚成一道尖刺,在李秋庭喉间微微颤抖。
只要狠下心肠,只要闭着眼睛扎下去……燕月生反复劝说自己,却始终无法做到这一点。一道闪电劈过,照亮李秋庭苍白疲倦的侧脸。燕月生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一日午后,她枕着李秋庭的腿在阳光下小憩。少年慢条斯理地为她梳理长发,手指拂过的动作温柔得像一阵春风,问话的声音依旧倔强。
“我对你来说也只是工作而已吗?”
“如果我不能成为南齐皇帝,你还会保护我吗?”
“如果我失去了利用价值,你会杀了我吗?”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只要你还是李秋庭,我就会一直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我答应过你,可我要食言了。
金红尖刺消散于无形,泪水大颗大颗从燕月生眼中滚落,滴落在李秋庭面颊上。沉睡的少年脸部肌肉微微抽动一下。燕月生仓皇后退两步,忽然转身举足向帐外狂奔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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