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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纯白不备(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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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薇红着眼睛坐在树下,他在她面前静默地立着,花落满了二人的肩头,然无一人拂去这有情之物。

直至他下定决心,低低开口:“薇薇,礼部已经拟旨,但我仍想问一问你——”

“你愿意嫁给我,住进东宫来,成为我的妻子吗?”

他们相携过了这么多年,心照不宣,但直白表述心意还是头一次。

这样的话出口,就算他知晓她的爱慕,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落薇没吭声,他舌尖微苦,逼迫自己继续说:“你若是不愿被皇城束缚,或是……心中另有他人,也直白告诉我就是,老师将你托付给我,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仍是无人回话,久到叫他忍不住心里打鼓,几乎不敢抬头。

回过神,少女已经从窗前跳了下来,一路小跑着扑进他的怀中,甚至主动踮起脚尖,送上了一个生涩的吻。

他又惊又喜,珍

爱地抱紧了些,听见她恨恨地说:“宋灵晔,你是个傻瓜!”

转眼一瞬,前尘往事如云流散。

叶亭宴微微睁眼,见落薇闭目蹙眉,很不安乐的模样,他胸口滞涩更甚,忍不住吻得更凶。

落薇本意只是想瞧叶亭宴如同上次一般吃瘪的神情,再说虽然他不配,但她将他当做旁人吻下去,心中便有一分恶趣味的羞辱意。

如今被他捉住,倒显得是她将自己送入虎口,连道理都说不通。

落薇生了恼意,想推开他,却被他一手攥住手腕,反复摩挲。

他手指上的茧,想必不仅是握笔,更是长久握刃才生的。

她吻过去时,波澜无惊,然而随着他的侵占,她心中紧张陡然暴涨,心头怦怦乱跳,叶亭宴浑然不觉,气息威慑迫人,让她恍惚觉得,此刻能够呼吸,似乎都要依赖对方的恩赐。

落薇眼前发白,终于寻到一丝间隙,便使了所有力气,奋力将他向外一推。

动作比心思还快。

“——啪。”

叶亭宴被她用力的掌掴打偏了头,素白面颊上立刻浮现出一个红色的掌痕来。

他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侧颊,不怒反笑,甚至将另一边脸也凑了过来:“娘娘打得痛快么,打一巴掌换一个吻,臣觉得上算得很,不然娘娘再赏一个?”

落薇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觉得嘴唇和方才打他的手心都痛得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恨恨道:“叶大人可算讨到诚意了罢?本宫有些倦了,不如我们来说说正事罢。”

叶亭宴半揽着她的腰,朗声大笑。

“臣遵旨。”

两人一番刀光剑影、针锋相对,又将谋算絮絮述说了,起身才觉今日纠缠得久了些,所幸叶亭宴和常照如今奉命办案,晚了也有说辞。

落薇在冰冷地面上与他纠缠良久,起身觉得腿麻腰痛,叶亭宴却恍若未觉,见她踉跄了一步,甚至主动过来,扶住了她的小臂。

一座旧殿之中,最容易朽坏的是当年看起来最华丽的锦缎,她私下遣人收拾,先换了殿中褪色的垂帘、床帐,后重贴了窗纸,扫尘除灰,静室焚香。

叶亭宴侧过头来,目光一晃,又看见了内殿那顶更换过的床帐,到口的关怀突兀吞了回去,换了一句流连浪荡的:“是娘娘着人修缮了此地么?可巧,臣最爱青色、最爱兰色,回去便将自己的帐子也换成一样的。”

听出了言语中的调戏意味,落薇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是吗,那叶大人厌恶什么色彩?”

叶亭宴佯做思索:“唔,容臣想想……”

落薇没好气地道:“思索出来别忘了告知本宫,本宫明日就派人将此地一切都换成那般颜色。”

叶亭宴笑道:“娘娘这般在意,真是厚爱。”

落薇学着他的神情假笑:“自然,大人不必谢恩了。”

夕阳华彩,正是万千气象,大殿门一开,叶亭宴下意识地伸手一挡,侧过了脸。

这让落薇忽地想起一事:“对了,上次本宫叫冯内人问了一句,大人原有眼疾?”

叶亭宴默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道:“娘娘心细如发,臣……早年失算,被人设计关押,后于黑暗之处乍然见光,瞎了一段时间,旧疾绵延不治,时常复发,娘娘见笑了。”

落薇有些意外地重看了一遍那双眼睛,心里不知为何颇觉得遗憾,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叶大人出宫之前,可要找个地处遮一遮面上淤痕。”

叶亭宴便伸出双手,温文道:“求娘娘赏赐。”

落薇瞪他:“本宫能赏你什么,难不成赏你一柄团扇,叫你遮脸行走?”

叶亭宴无辜道:“只要娘娘肯赏,臣不介意。”

于是落薇无法,只好将烟萝唤来,叮嘱她去寻个宫人借一盒匀面香粉来,务必要最常见的款式,不能窥出来处才好。

烟萝领命去后,二人在高阳台上稍等。

正值夕阳西下,天际红霞密布,叶亭宴站了一会儿,从袖口处掏了一方蒙眼的丝帕:“值此美景,理当同赏,可惜臣不能直视,朦胧时才勉强能看,娘娘为臣系了可好?”

落薇心知,就算自己拒绝,对方也定要继续言语纠缠,既然如此,不如省了这一番功夫。

于是她干脆接过来,一言不发地将那帕子绕过了他的眼睛。

他比她高,便弯下腰来。

隔着朦胧的丝帕,他依稀看见她在咫尺之处,头一低便能亲吻的地方。

手指拂过他的发丝,眼睫低垂。

她与从前一模一样,连认真的神态都与他梦中所差无几。

叶亭宴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软了一下。

走不出往昔牢笼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千方百计地试探,想在她身上探寻出一些旧情未忘的证据,然而无一例外,总是落空。

可纵然对方无情至此,他仍旧不能自拔。

尽管他闭口不谈,不愿意承认,甚至在裴郗面前编造借口,希冀着将自己也骗过去。

但这一刻,他无可救药地意识到,他想要的真的很少,所谓的诚意……不需要炽热的唇、绵延的吻,能够温柔地、安静地看过同一轮夕阳,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

入夜之后,烟萝秉烛越过一重又一重院落,走到琼华殿最深处时,她瞧见落薇正在灯下写字。

宫人们纷纷退去,烟萝将蜡烛安到烛台上,才走到落薇近前来。

她低头去瞧,落薇正在临帖,刚写了第一句。

“仲尼梦奠,七十有二”。

如今她已不临兰亭、不写飞白,完全弃了从前的喜爱,一切书法,推翻重来,等闲更是不肯施笔墨,落笔变幻无常、字迹不一——是吸纳了从前的教训。

烟萝只看了一眼,便道:“小人为娘娘制了碗凉丝丝的酪来,娘娘吃了再写罢。”

落薇抬头便看见铜镜中的自己红唇微肿,只得无奈地停了笔,端了她递来的碗碟,低头示意道

:“你来瞧瞧这字如何?”

烟萝这才发现她所临碑帖并非唐人笔墨,而是书在一张瑞鹤笺上的,她低头细细辨了,发现一侧落的印是“自白”。

便错愕道:“这是太师的帖?”

落薇道:“是太师临的《仲尼梦奠帖》,我从旁人处得了,拿来钻研一番,都说见字如面,框架风骨,或许也能窥其心意罢。”

烟萝看了半晌,随后道:“傍晚娘娘归来,所述太少,小人前思后想,还是觉得只凭那驯马人的一面之词便想扳倒封平侯,实属不易。”

落薇笑起来,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阿霏,你记不记得,你初来琼华殿时,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我记得,”烟萝思索片刻,便道,“那时绝望,我问娘娘,太师在朝中根深蒂固,又与陛下沆瀣一气,怎么看,我们所行之路都是死局。”

“是很难的。”

“随后娘娘便告诉我,修剪一株病梅,并不是将它的主干硬生生地掰正,而是从细枝末节入手,一根一根剪除他横生的枝节,这些枝节之间,又各有不同,剪法也不同。若落在朝中,便是说太师周遭之人,有见风使舵者、利益相连者、各怀鬼胎者,种种不一。”

“对左右摇摆人之人,当今朝局,该行何策?”

“小人以为,怀柔为上。”

“那利益相连者呢?”

烟萝一时哽住,斟酌片刻才道:“斩断利益实属不易,或许……有攻心计。”

落薇赞了一句,道:“正是如此,对于玉秋实这样的居高位者,最难的便是一一顾及手下。叶亭宴挑封平侯开刀,便是因封平侯乃是玉秋实众多拥趸之中,与他关系最近、利益牵涉最多之人。”

“这样的人,他势必也会下最大的力气来保,但是无妨,从林召在暮春场被那个驯马人反咬时,这一局的结果便是稳赚不赔。”落薇喝完了那碗酪,顺手搁了碟子,“封平侯算不得聪明人,只消宋澜中计,将二人送进朱雀司,封平侯必然慌乱,向玉秋实求助。这时候,咱们这位太师大人就会面临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这人,他保是不保,该下多少力气去保?”

烟萝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陛下疑心这样重,朝中不会有人比太师更懂,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利用这点铲除政敌,于是此事太师若是贸然插手,便要冒被陛下疑心的风险,太师为人谨慎,想清楚这一点,必定左右为难。”

“只要他开始摇摆,这一局就算是成了,”落薇重新提笔,写了第二句,“方才我听叶三道来,只庆幸他没有投到旁处去,这一把刀若是对着我的,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

她瞥了一眼原帖,运笔飞快:“回来之后,我往深处想,更觉有趣,林召已然入彀,无论救不救得下来,只要他死了,这一局就破不了,说不得连封平侯自己都会被牵涉进来——春巡归来后,政事堂算开年大账,可有许多亏空呢。”

烟萝心中跳了一跳。

去岁江南天灾,赋税少收,禁

宫内还失了一场火(),修缮尚未完成?[()]?『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国库正是缺钱之时,叶亭宴若在宋澜面前提上一句,宋澜难道想不到此处?

落薇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悠悠地道:“无论如何,封平侯都要血亏一场,能不能保命都要看造化,如此,玉秋实与封平侯也必生龃龉。试想,封平侯尚且如此,其他人又该如何?寒心一生,冰封千里,想回暖可就难了。”

烟萝为她研墨,缓缓想来,摇头叹道:“此计当真诛心,小人听着心惊肉跳。”

落薇伏案写字,不知想起什么,笔尖一顿,浓墨落了一滴:“不过,世间确实无人能够算无遗策,叶三的谋划到底还是出了变数——他本想趁宋澜遇刺时射出一箭,博他更多信赖,谁知一番筹备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竟还有一人借了他的东风。”

烟萝道:“小人听说了,好似是琼庭中一名姓常的学士。”

“他若是太师的人,同叶三打擂台,倒真是一出好戏,不知能唱成什么样子,”落薇打了个哈欠,道,“罢了,你我便先看戏罢,就算出了变故,他也该应付自如才是,如若不然,当真是辜负本宫的期望啊。”

“戏若唱得好了,咱们还能再添一把火呢。”

宋澜今日本要来寻她,她借口受了惊吓,推辞了,如若不然,还不知能不能睡个好觉。

帖子临完,落薇拾起来看了一眼,不屑道:“太师的字,想必是早年间便定了形,其间充斥着本人一丝也无的风骨,帖中所叙,他也全然不惧,可见字如其人,实在不准。”

烟萝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只看见后半段写的是——

未有生而不老,老而不死。

形归丘墓,神还所受,痛毒辛酸,何可熟念。

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必不差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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