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2 / 2)
“可是你看起来又年轻又帅,我就是想叫你哥哥嘛。”
女孩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跟她对视时,江倦仿佛透过这双眼睛触动了更多久远的回忆,只是他想不起来——或者该说,是身体的本能一直在抵触那些回忆。
“哥哥,你的字真好看,可以教教我嘛?明明和老师说的一样,是一笔一笔认真写的,但写出来就是很丑,我不喜欢。我不需要写很多,只要写好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只有两个字,哥哥教教我好不好?”
女孩伸出两根手指,满眼期待地望着江倦。
谁能拒绝这样一双冒着星星的眼睛呢?江倦笑笑,便让女孩靠在自己身边,问了她的名字。
“我叫云兮,云是云彩的云,兮是……是……”女孩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组词,鼓着两颊说道:“妈妈说是从一首很长的诗里取的名字,哥哥你知道那个字怎么写吗?”
江倦点点头,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扬云霓之晻蔼兮”这句出自《离骚》的诗文,可惜云兮只认出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字几乎都不认识。
“云这个姓不多见,你的名字很好听。”
云兮摇了摇头,“我不姓云,我没有姓……”
她嘟囔着说了些什么,江倦没有听清,只当是小孩子还弄不清自己的名字罢了。
江倦又教她单独写了几次“云兮”,女孩学得很快,没几次就能独自写出好看的字了。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笑眯眯地对江倦说道:“真好看,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在墓碑上写名字了。”
江倦握笔的手一顿,看着这个满脸笑容的天真女孩,实在无法把这残酷至极的话与她联系到一起。
云兮和江倦对视着,很快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她问:“哥哥,你也快死了吧?”
江倦觉着一口气滞在胸中,吐不出也咽不下,难受得厉害。
“我也快要死了,可是我还没玩够,我还想认识更多的小朋友,吃更多好吃的,玩更多好玩的……但是不行呀,妈妈说这就是我的命。我如果哭的话,那些护士姐姐都会难过的,所以我不哭,哥哥也不要哭。”
云兮伸出小手,替江倦揉了揉眼角。
她凝视着指尖的晶莹,歪头看着江倦,送到嘴边尝了尝。
“哥哥的眼泪也好咸,好苦,和我的一样。哥哥别害怕,我来陪陪你,我们两个一起,我不怕,你也别怕。”
她幼小的身体贴紧了江倦,软软的,暖暖的。
江倦放下手里的笔,手在空中僵了许久,还是轻轻落下,摸了摸女孩的头。
云兮很喜欢这个一点都不嫌弃她的大哥哥,小脑袋往他掌心蹭了蹭,“哥哥,你抱抱我好不好?刚刚你坐在那里,很高,我也想上去看看。护士姐姐说危险,平时都不让我到窗边去,不过有哥哥在的话,应该可以去一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见江倦没有立刻反对,又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就一下嘛,哥哥,求求你啦!”
江倦还没从这女孩命不久矣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对她的要求自是尽力满足,两手托着她的腋下,把她圈在怀里,让她可以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可在起身时,他却感到力不从心,即使是一个五六岁孩子的体重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扯动了伤口,他吃了痛只能咬牙扶住墙,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兮搂着他的脖子,有点失望,但还是很有礼貌地道了歉:“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江倦眯着眼睛,强行咽下了顶到喉咙的血,苦笑着对她摇摇头,重新拿起纸笔写道:“过些日子,等我好些,一定抱你上去看看高处的风景。”
垂头丧气的云兮笑了起来,弯弯的眉眼好看极了,抱住江倦“啵”的一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让江倦怔住了。
女孩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对江倦翘起了小手指,“那我们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
江倦抬手看着自己遍布伤痕的手,恍然想起在被送到医院的那天,意识模糊时,他似乎也对萧始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只是那时的他并不是在承诺自己一定会活着回来,而是想告诉萧始,自己完成了当年哥哥的嘱托。
所以在面对这个“一百年不许变”的约定时,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走廊另一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云兮回头看了一眼,转了半圈躲到江倦身后,闷声说道:“是护士姐姐来叫我吃药了,药太苦了,我不想吃……哥哥,让我躲一下……”
江倦自己也是个吃药困难户,但让别人吃药却很积极,于是很不地道地对那着急寻人的护士招了手,把云兮从身后拉了出来。
“小孩子要乖乖吃药,这样才能快些好起来。听话把药吃了,哥哥带你去看狗狗,怎么样?”江倦写道。
云兮一听说能看狗狗也不怕吃药了,眼里冒着星星,主动拉着护士蹦蹦跳跳回了病房,连护士都有些意外她今天的表现。
江倦在纸上写:“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她的父母呢?”
护士唉声叹气,悄声说:“那孩子命苦,是单亲妈妈带大的,小小年纪患了肺癌,没有治愈的希望,她妈妈就采取了保守治疗,后来她妈妈改嫁又给她生了个弟弟,这孩子就更没人管了。别看她小,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觉得妈妈不要她了,常躲在被子里哭。后来她发现自己一哭,我们这些护士也跟着难受,就再也不哭了。多懂事的孩子呀,妈妈怎么就舍得呢……”
护士红了眼圈,扭过头去暗自抹泪。
江倦有些诧异,“这么小的孩子也会得癌症吗?”
“当然会啊,肺癌是不分年纪的,只是不太多见。听说她妈妈怀孕时长时间在刚装修完的办公楼里工作,吸入太多有害气体对宝宝也有影响,云兮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严重缺乏营养,现在也说不清是从母胎里带出来的病还是后天受到了影响,总之恶化得很厉害。她妈妈也是有点儿逃避心理,觉得越在意她,等她走了以后就越难过,每次来了都得哭一场,之后就很少来了。”
“如果医药费够的话,她可以继续接受治疗吗?”
护士遗憾地抿着嘴,摇了摇头,“她妈妈嫁了个有钱人,不缺钱治疗,是云兮自己不想治了。化疗太痛苦,她也不想掉光头发变丑,试过一次就再也不要了。再过几天就是她六岁的生日了,和她一样年纪的小朋友都上学了,她却还被困在这医院里,哪儿都去不了。她妈妈说,生日过后如果她还是不想治病的话,就接她回家,让她最后开开心心地走。”
江倦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着云兮听话地喝水吃了药,心里百感交集。
护士看见他背后的血迹,惊慌道:“这位患者,你的伤……你是哪个病房的?我送你去重新包扎一下。”
“不要紧,不着急。”江倦将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对病房里抱住小熊玩偶的云兮笑笑,“我答应过,要带她出去看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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