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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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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娴全然沉浸在无边的痛楚中,见状也只是麻木地抬了抬眼皮,她没有动里头的任何物件,深吸一口气,带着沙哑的声音问:

“爹娘此时可还好,他……何时出发?”

梁继之仰头饮下一碗茶水,滚烫液体滑落入腹,熏得他眼眶发热,“姑父姑母已于昨日启程上路,表兄他若无意外,应是五日后出发。”

五日,那便还来得及。

温娴搁在膝上的手不觉已握成了拳,长指甲掐进肉里的细微痛感让她终于有丝丝的回神。

她弯起唇角,却扯起一抹比哭还要惨白的笑容,艰难道:“多谢。”

梁继之摇头:“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顿了顿,他又试探着说道:“嫂嫂不妨先养好身子,等这几日风头过去了些,我再送你下扬州。”

温娴根本无意去向是哪儿,别过头,看着树枝浮动的窗外,随口一答:“好。”

梁继之蓦地松了口气,客气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打搅嫂嫂休息了,等京内事务忙完,我便立刻赶过来。”

温娴自是不便挽留于他,重复着又说:“多谢。”

梁继之迈出门的右脚倏地又缩了回来,深深看了眼温娴,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此时冷静得有些不太正常,可他又实在瞧不住什么异样,只好叹口气,负手走了。

整个白天温娴都表现得分外淡然,该吃吃该喝喝,也没再用尽办法想要回京,出奇意料地宛如换了一种性子。

可等入了夜,她便开始卸下浑身的伪装,枯坐于窗前,整宿整宿得不睡觉。

她心里念着第五辞,只要闭眼,脑中就全是他的模样。

他从前嚣张跋扈,任性耍脾气的样子,他懒懒散散,不想做功课,甩锅给别人的样子,他红着眼睛,强忍倔强的样子,他撒娇讨好,刻意卖萌的样子……

温娴不知道他此刻又在做什么,狱卒们对他好不好,若说错了话,他会不会挨打,他那么爱干净,定是不能随时沐浴换衣了。

无法再细想,温娴已是泪流满面。

她背靠墙慢慢滑坐下去,双手环膝,把头埋得很深,无法控制自己地低声啼哭。

今夜月光很柔,将她的背影浓缩成小小一个点,像是散落在人间的星辰,那么孤寂又耀眼。

慢慢的,等发泄完了,温娴又重新站起来,挪动着步子走回桌前,一点点小心打开那个匣子。

上面大部分是些用以傍身的银票,数额不等,但对寻常人家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温娴撤走那些银票,颤巍着双手把底下的物件缓缓往外摆。

房契,地契,和离书,外加一封没有称呼的信笺。

除此之外,还有他从前赠予她的耳坠,珠钗,胭脂……

直至最后,她看到了一束被红绸带捆住的黑发,犹记得新婚当夜,喜娘自二人头上剪下秀发,并高唱“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便可以想象第五辞将这份象征着夫妻情分的物件归还过来时,心中是何等的绞痛。

温娴忍着哭意拆开那封和离书,一字一句细细读完,抚摸着上头盖有红色戳记的官府印章,再也忍不住酸涩,趴在桌上泣不成声。

乡下的夜晚比之城里更要让人觉得冷嗖,温娴抱臂驱散着体内的寒意,看油灯快要燃到尽头,这才抬手拭去眼角余泪,翻出匣子底部最后一封书信,贴近微弱火光,一点点地抚摸信纸的熟悉字迹。

第五十七章

吾妻阿娴:

见字如面

然自此前一别, 至今已是半月有余。别离时,吾尚为高门贵子,而卿展信时, 吾早已沦为狱中罪臣,于这人世间,不过蛇鼠蝼蚁一枚, 从前半生荣华, 如今不过往事云烟, 贫洗交加, 无以为赠,独留此信,诉吾衷肠,望卿勿怨也。

算及时辰,卿阅此书, 京中灾祸已定, 卿为独善身者,若得顺利, 定已远京畿, 南下扬州, 无事避之, 然此行千里,福祸岂难料, 吾自知无能, 今生再难护卿周全, 故托卿于幼弟, 由其善待之,而吾身陷囹圄, 为一残破之人,实乃有负于卿,不便相送,此后山水相隔,遥祝珍重。

今为别离之日,亦为吾与卿缘分殆尽之时,卿如长空皎月,吾身附井隅而莫敢轻易亵渎,卿乃吾之至爱,吾却有愧卿之所托,实乃罪大恶极。

此生有幸,得卿朝夕相伴,但凭此一朝一夕,吾亦一生无悔,料及此后漫漫余生,难再见卿之娇靥,吾便觉悲从中来,不禁潸然泪下,数次哽咽而莫敢落笔,卿卿许吾以身,吾却终不复与卿相见,吾作此书,盼卿安好,勿为吾徒增忧伤。

夫以亦可笑,枉吾自幼熟读群书,下笔如神,往往一蹴而就,不消片刻,便百字成章,而此刻才思苦窘,独坐其间,及墨凝灯枯,却也不知如何落笔,胸中尚有千言万语,然觉一语半句不及吾之心中半分相思,卿亦勿嗤笑于吾矣。

昔吾初见卿于温宅,至今不过半载,时光荏苒,吾犹记卿之音容笑靥,当时以为欢喜作弄,不想留吾毕生记忆,至此莫敢忘却,吾每每于狱中痛苦煎熬,难以强撑之时,念及卿之娇颜,便已不觉可惧,想来卿卿于吾,是为福也。

然卿为吾之福,吾为卿不幸,彼时尚是年少时,不知忧愁是何滋味,吾任性玩闹,难服管教,野性不驯,时常错而不自知,于京中树敌无数,惹祸事万千,早已声名狼藉,世人谓吾以纨绔,吾深以为然而莫敢辩白。

恰如月前寂静夜,吾登堂入卿之后院,左顾右盼,巧遇卿正归房,吾玩兴大起,故作风流戏耍卿与侍女,此为吾与卿缘分伊始,吾犹记起卿时事之状,眼含惊色,而不露其表,面若桃春,似如画从中来,而吾狂妄盛极,张口便欲与卿割袍断情,言辞更多刺耳,不得回应,方气急而走,自此更常以恶语相向,直至成婚,吾更罔顾家风,为尽不善,流连赌坊,夜宿青楼,邀三五好友,日日混迹浪荡不归家,吾有愧于卿,实乃不配为人夫。

吾糊涂盖世,父厌母嫌,无人知冷暖,而唯得卿卿所喜,每日食禄无忧,衣物不缺,享尽绵绵爱意,此吾半生最欢愉时。

而吾亦不知,卿陪伴吾之无数少年时光,情已所起,吾早倾心于卿已久。

未曾与卿吐露心迹,实乃苦衷不可言喻,一是余下生死尚不得而知,妄下海口有失大丈夫所为;二则未到功成名就之时,无功名利禄傍身;三为家族经此突变,再无颜面可伴卿之身侧。

然,久经沉浮,回首之处,方觉,功名利禄亦好,荣华富贵也罢,世间万物,皆不及卿卿一人尔。

念卿读至此处,想必已是泪洒满面,吾与卿恰似心意相通,游笔时曾数次泪决而中断此书,后历经删改,字字泣血,不负吾心,遂送至卿前。

此番受罪,起于君王,轻则流放,重则丧命,与吾不过生死之别,生亦贪欢,死亦无惧,然卿尚且年幼,余生岁岁年华,不应为吾所累。

故作和离书一封,许以自由之身,卿本佳人,何愁重觅良缘,此后若遇贵人,自当再续佳缘,吾岂会怪罪,亦当含笑祝之。

提笔之时,窗外寒风骤起,风吹雨打之间,吾甚思卿,天凉入秋,千里之外,卿可有添衣?常饭否?欢喜否?

吾之近况,安好,勿念。

行文至此,已是月上梢头。纸虽短而情却长,文有尽而情不绝;吾以此书告白于卿,愿卿之心知吾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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